风来小筑,环境雅致。
依山傍水,风来时,湖中波光嶙峋,亭中绫罗翻飞。
赵无忧拢了拢衣襟,不免轻咳两声。见状,昊天打下竹帘,有庄中家仆快速的上前奉茶。赵无忧心头微恙,隐约有了一些想法。
书生?
唇角带笑,赵无忧轻嗅杯中香茗,“敢问公子,你既来七星山庄,为何也学我这般不去看比武?我这厢是因为陪友人而来,你不会也这么巧,是陪着友人来的吧?”
昊天轻笑,“我是来赏风光的,你信吗?”
“你猜——我信不信!”她笑,抿一口香茗,那一身温文儒雅不似外头那些江湖人。她跟那些人不同,一身书卷气,一眼看去就跟那些人是格格不入的。
“那你觉得,我是来干什么的?”昊天笑问。
赵无忧放下手中杯盏,“我觉得,你是来——抢庄主之位的。”
音落,昊天陡然抬头凝着她,“何以见得?”
“一个人隐藏武功,要么是有所图,要么是不想图。可我看你并不是那种不想图之人,公子眼中带着一样东西。”赵无忧浅笑,神态自若。
“是什么?”他问。
赵无忧笑了,“是野心。”
“你如何看出来?”昊天浅尝啜饮。
“因为这东西,我看的多了。”朝廷上,百官的眼里都写着酒色财气,那是男人的野心。后宫里,嫔妃的眼睛里都写着富贵荣华,那是女人的野心。
昊天朗笑两声,“我不过一介白儒,公子还真是看得起我。”俄而他眯起眸子,盯着眼前的赵无忧,在她的脸上从始至终都只有淡漠疏离四个字。可说起话来,却是针针见血,敏锐至极。
赵无忧瞧一眼外头极好的风景,面色有些发白,“不过是说说罢了,何必当真呢!”
“你不是为了比武而来吧!”昊天道,“所谓的友人,也只是个借口。你到底来这里做什么?”
“公子慧眼如炬,不如猜猜看。”赵无忧轻咳两声。
这里的风有点大,即便打了竹帘,可是缝隙里还是能透进风来,她的身子有些吃不消。本来金陵城这几日天气就冷,日夜温差又大,赵无忧暂时没法适应这里的温度变化,身体虚弱得很。
昊天也看出来了,赵无忧一则不会武功,二则身体很弱。
一般对于弱者,人总是不由自主的放下了戒备。
尤其是赵无忧这样的病秧子,身量纤瘦,容貌极好,淡然静默之时有种由内而外的儒雅之气。让人忍不住想靠近,忍不住心疼。
赵无忧面色苍白的厉害,昊天迟迟没有开口,她只能起身作揖,“在下身子不舒服,若是有缘来日再聚。告辞!”
“你没事吧?”昊天问。
赵无忧摆摆手,拢了拢衣襟,“无妨,都习惯了,倒是在公子面前丢脸了。”
“要不要给你请大夫?”昊天上前想要搀他。
赵无忧退后一步,“我房中有药,回去吃了便是。多谢公子!”她不敢久留,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确实该早些回去吃药,否则她怕自己会扛不住。
语罢,赵无忧疾步就走。
此番喝茶,赵无忧倒是有了意外的收获,昊天竟然没有否认。也许是不在意,也许是觉得赵无忧这样的病秧子压根不是威胁,一时间疏忽大意。
没有否认,就等于承认。
回到房间,赵无忧颤颤巍巍的取出药瓶子,快速吃了药。来了金陵城之后,身体越来越弱,体温越来越低,总觉得浑身都不得劲。
镜子里的那个印记也变得好奇怪,变成了椭圆形。这东西诡异到了极点,时不时的发生变化,就好像任性的孩子。赵无忧甚至觉得,这东西——是活的。
被养在自己的身体里,跟自己融为一体。
那种无形的恐惧感,和无法拒绝的无力感,让她觉得莫名的焦躁。
她没办法控制这东西,反而觉得是这东西在控制自己的身体。
坐在那里发愣,赵无忧想着,要怎样才能把这东西从身体里取出来呢?关键是,不能经过穆百里的手。那个死太监没安好心,她不会让自己成为他的口中食腹中餐。
西厢房内,昊天拂袖落座,外头传来凉薄之音,“你打算怎么做?就看着他们去争去抢?”
“难不成还要我自己上去争?”轻叹一声,执笔挥毫,写意山水,江南烟雨。
外头那人冷笑,“你可要想好了,放弃这次机会,就永远都不会再有。一旦老大或者老二取得了庄主之位,剩下的兄弟都会被驱出七星山庄。这是宋家的传统,一山不容二虎。”
垂下眼眸,昊天轻叹一声,“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你当他们是同根生,可他们未必当你是手足。”那人咬牙切齿,“这个时候,你还在犹豫什么?”
“对了,查一下西厢房那位赵公子。”昊天突然道,“我总觉得他不简单。”
“何以见得?不就是个病秧子吗?”那人不解。
“他的确是个病秧子,但也的确不简单。一眼就看出我的身份,而且打从一开始,他就在忌惮我。这庄子里的人,没人看得出我会武功,但我觉得独独瞒不住他一人。”昊天放下手中墨笔。
蓦地,外头传来叩门声,窗外的声音瞬时消弭无踪。
“谁?”昊天问。
“公子,庄主有请。”是管家的声音。
眉目微凝,眸光微冷。
庄主!
七星山庄的老庄主宋谷,面色蜡黄的躺在病榻上。昊天进来的时候,宋谷正好喝了药,手一挥便让所有人都退了下去。
管家让宋谷靠在软垫上,宋谷的眼皮一直半垂着,看得出来,确实病得很重。
“如果不是因为我快要死了,你便不打算回来是吗?”宋谷问。
昊天站在那里,长长吐出一口气,“庄主忘了吗?当年是你亲自赶了我与我母亲离开七星山庄的,既然如此,我为何还要舔着脸回来?”
“五公子,庄主当年也是迫不得已,这些年庄主一直在找你们,偷偷的让人去照顾你们。可是四夫人一直拒绝,所以……”管家轻叹,“庄主是真的想让你们母子回来。”
“我娘已经死了,你们想怎么说都可以。”他冷笑一声,“还有事吗?如果庄主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昊天!”宋谷喊了一声。
他站住脚步,“我是因为我娘才回来的,不是因为你。娘临死的时候还念着你,我答应过她,终有一天会将她带回金陵安葬。”
“我想给她一个名分。”宋谷低语。
“不必了,人都去了,还要这些做什么。”昊天冷笑。
“那你呢?”宋谷无力的问。
昊天转身,“庄主这话问得好奇怪,难道庄主不知道,我并不姓宋吗?我姓钟,随母姓。”
钟昊天!
宋谷眸中噙着泪,“我知道你们母子在外吃了不少苦,我也知道是我对不起你们。可是你既然回来了,我岂可让你再离开。是我对不起你们,你能不能看在我快要死的份上,原谅我这个不称职的父亲?”
“你也知道自己不称职?既然知道不称职,那你怎么有脸让我原谅呢?”钟昊天冷笑,“宋谷,当年你不分青红皂白,将我和我娘驱逐出七星山庄,你可知道我们颠沛流离吃了多少苦头,受了多少罪?”
“当年……”
不待宋谷开口,钟昊天笑得寒凉,“当年!你还有脸说当年!我如今回来了,就是来跟你们算账的。宋谷,你欠我们母子的,这辈子都还不清。我不会原谅你,我来,只是要拿回我娘的东西。把东西还我,我马上就走,我们就算两清了。”
“那东西不能给你。”宋谷无力的合上眉眼,摆了摆手。
管家会意,“公子先出去吧,庄主累了。”
“十多年前你是这样,十多年后你还是这样,说到底你的心里始终只有你自己。”钟昊天转身就走,“在你眼里,什么都比不上这个山庄!”
等着钟昊天出门,管家轻叹一声,“庄主,为何不解释呢?当年的事,庄主也是迫不得已啊!您……唉,何必一个人担着呢!”
“虽然是迫不得已,可他们母子吃苦受罪确实事实,当年也是我思虑不周,未能处置妥当。如果我当年能静下心来,另作处置,也不至于会……”宋谷满心愧疚。
宋谷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管家出门时陡见一道黑影滑过,当即冷喝一声,“什么人?”
没有人,什么都没有。
但他好像真的看到有东西窜过去,难道是自己看花眼了?
“大呼小叫什么,不知道庄主还病着吗?”庄主夫人冷着脸过来。
管家快速行礼,“夫人,庄主睡下了。”
“我知道,我就是来看一看。”庄主夫人推门而入,扭头问道,“药吃了吗?”
“吃了。”管家俯首。
“那就好!”庄主夫人如释重负,“我去看一看,你去前头盯着比武场,别闹出什么乱子。”
“是!”管家抬步就走。
宋谷已经睡下,庄主夫人坐在床沿,低眉望着沉睡中的丈夫,眸色没有任何情愫。
这山庄里,果然是好戏一场接一场。
第一天的比武结束了,穆百里没有跟着刘弘毅回去,反而是留了下来。当然,七星山庄给穆百里安排了一个独门独院的园子,依照刘弘毅要求的,不许任何打扰。
刘弘毅毕竟是城主,不可能待在七星山庄,还有公务要处理,所以只能急急的赶回去。
等着刘弘毅走了,陆国安紧跟着躬身行礼,“督主,那老庄主的确病得厉害,而且五公子也回来了,如今就在西厢住着,似乎无意这次的庄主比武。卑职在外听得,老庄主与五公子母子之间,似乎有些深仇大恨,具体的……卑职没听清。”
穆百里抿一口茶,浓墨重彩的脸上并没有多少表情浮动,“继续说。”
陆国安颔首,“五公子问老庄主要某样东西,可是老庄主不给,所以五公子动了气。”
“什么东西?”穆百里这倒感兴趣,这世间的奇珍异宝,他先前为皇帝搜罗了不少,最后多得连穆百里自己看着都嫌烦。
陆国安俯身,“卑职一定会查清楚。”
“一个山庄罢了,竟然还有这么多的规矩。”穆百里凝眉,到底是什么东西呢?能让所有人争抢的应该不仅仅是庄主之位吧!这七星山庄里还有什么呢?
穆百里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赵无忧会不会想到这些?然后——在这里找东西?扎木托出现在金陵城,是否也是冲着这些东西来的?
七星山庄里,到此藏着什么秘密?
也许,山庄里的五公子知道实情。
而且很显然,他就是为了那东西来的。
于是乎,钟昊天的房内,便多了一位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