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里自然好不到哪儿去,极度压抑的氛围,让整个城主府变得如地狱一般的冷冽。分明是渐暖的天气,可城主府内却如同三九天气,冷到了极点。
杜玉娆死了,刘弘毅的心也死了。
他知道杜玉娆是因为丁水生死的,可他更清楚的是另外一件事。抱着冰凉的尸体,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心爱的女人,可抱了一夜,她也没有睁开眼。
“玉娆,你不是说,听我说我爱你,会很难过吗?既然那么难过,你就起来应我一声吧!”他面如死灰,眼中带着温暖,唇边带笑颤抖的笑意,“玉娆,我给你机会弥补,你一定要弥补我。”
门外,是暖暖的哭声。
孩子哭了一晚上,哭得累了,就趴在奶娘的怀里睡一觉,睡醒了又继续哭。连暖暖都知道,娘没了!以后,她就是没有娘的孩子了。
别看孩子小,其实她什么都知道。
“玉娆你听,暖暖哭了。你不心疼吗?那是你怀胎十月,为我生下的宝贝女儿,你疼了她那么多年,怎么说不要就不要,说撒手就撒手了?我还等着她长大,与你一道送她出嫁。”刘弘毅又哭又笑。
泪流满面,却已无人能见。
她看不到,也感觉不到。
拂过她冰凉的面颊,刘弘毅泣不成声,“你说得对,我又能拿你怎么办呢?打不得骂不得,如今把这一辈子要流的泪,都随你一起带走。杜玉娆,你是这世上最狠心的女人。”
暖暖还在外头哭,刘弘毅已经痛彻心扉。
可再痛,也得活着。
玉娆死了,暖暖还在。他还有他们的女儿,还得好好的照顾女儿,不能让她泉下难安。
终于,刘弘毅开了门。
暖暖一下子冲进来抱住了刘弘毅的腿,“爹,我要娘——”扭头看见床榻上躺着一个人,撒腿就要往那里冲,却被刘弘毅快速抱在怀里。
“暖暖,别哭。”刘弘毅抱紧了女儿,“以后,爹陪着你。”
暖暖不断的挣扎,“娘!娘……”
“暖暖以后,只有爹了。”刘弘毅抱着她出门,他不愿女儿再见到杜玉娆冰冷的尸体,满身是血的模样。有些东西,不适合孩子见到。
还是在孩子的心里,为她留一个完美的印象吧!
至少那样,暖暖的娘,永远都是最美丽的,而不是冰冷无温,鲜血淋漓。
暖暖的眼睛是肿的,整个人哭着睡,睡醒哭。孩子小,看着格外可怜。天磊早已买了金陵城内最上等的棺木,就等着为杜玉娆修整遗容,敛尸入棺。
可刘弘毅不出来,天磊也不敢吭声。
丁水生万念俱灰的在院子里躺了一夜,天磊一直让人盯着,免得被人下手。如今刘弘毅出来了,自然可以开始处置昨夜的事情。
丁水生自知必死无疑,何况他也没想苟活于世。所有的信念都随着那一剑而尘埃落定,再也没有了活下去的理由。
只不过——天磊俯首行礼,“夫人失踪了。”
一夜的时间,足够孙晓云逃出金陵城。
可她又能逃到哪儿去呢?以为出了金陵城便是安全的?
当他刘弘毅是死的吗?
“如果不是你,玉娆不会死。”刘弘毅面如死灰的盯着丁水生,“都是因为你,她活得一点都不快乐。也是因为你,最后断送了她的性命。我们本来可以重新开始,我一直将她保护得好好的,可是你一出现,什么都没了。”
丁水生笑得凄楚,“刘弘毅,你还有脸说你保护她?如果不是你强迫她,此刻她与我已经是夫妻,我们可以在山间小屋过最幸福的日子。男耕女织,饶是你有天家富贵也无法取代这样的平静生活。是你毁了她,你还在这里义正词严的说着,你有多爱她,她有多幸福?”
“如果不是你们,她怎么会痛苦的活了那么多年?这些年你们拿我来控制她,让她得不到自由。刘弘毅,这就是你所谓的疼爱与保护吗?是你让她痛苦一生,如今还有脸说爱她!你若是爱她,那你有问过她,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吗?”
刘弘毅缓步上前,眸色通赤,突然揪起丁水生的衣襟,眸中狠戾毕现,“这是我跟她之间的事情,何况她如今爱的是我,不是你丁水生。她幸不幸福,也是我与她的事情,轮不到外人插嘴。我只知道,是你害死了她。如果不是你,她不会痛苦,她只会与我共白头。”
下一刻,刘弘毅青筋暴起,“你听明白没有?她爱的是我,她想与之共白首的人也是我,不是你丁水生。你丁水生是个什么东西,如果不是玉娆,我早就杀了你。是我错了,从一开始我就该杀了你永绝后患。若非如此,今日她不会死不会离开我。是你都是你,你才是最该死的那个人!”
音落瞬间,冷光乍现,剑光迸射。
天磊手中的冷剑已经落在刘弘毅手中,冰冷的剑刃直接看上丁水生的肩胛骨。看在肩胛骨上,人不会直接毙命,却能疼得半死。
鲜血不断涌现,顺着剑刃滴落在地。
丁水生的面色已然惨白如纸,而眼前的刘弘毅却是眦目欲裂。彼此生恨,恨之入骨。为了一个女子,恨不能将对方生吞活剥。
刘弘毅握剑的手止不住颤抖,他想杀丁水生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可从来没有像此次这般决绝。咬牙切齿,一双血色双眸,充满了对死亡的憎恨。
他恨,恨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可是下一刻,他却将准备等死的丁水生丢在地上,呵笑两声,“想死是吗?没那么容易。我不会让你死得这么痛快,你该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
天磊一怔,“城主?”
手起剑落,刘弘毅生生挑断了丁水生的脚筋,丁水生一声凄厉的哀嚎,伴随着鲜血的流淌。
便是天磊也看得愣住,这个时候不杀了丁水生,还留着他干什么?
“把他关回大牢,熔锁。”刘弘毅重重合上眼眸,“你就在大牢里,好好的为玉娆抄写往生经,一生一世!”
丁水生笑得苍凉,“刘弘毅,其实你是最可怜的。至少我得到了玉娆全部的关爱与担心,可是你呢?纵然她在你身边这么多年,你却始终不了解她。就算她最后爱的是你,又能怎样?终究是你造孽太深杀孽太重,所以你注定了这辈子,爱而不得,得而不久。这是你的报应!”
天磊命人塞住丁水生的嘴,快速将其拖下去。
地上的血迹很快就会被冲刷干净,死去的人也会很快下葬。这天地之间所有的生离死别,都不过是生活的一部分。杜玉娆死了,可是生活还是得继续。
冰冷的灵堂,冰冷的棺椁,躺着冰冷的女子。
心爱的女子,再也无法抱在怀里,午夜梦回时除了那一声不舍的呓语思念,于人世间,再也不会留下任何东西。人这一生倾心一人本就不易,倾心一生更是难得。
把心丢了,埋入黄土,就再也活不回来了。
这金陵城被一片阴霾笼罩着,前段时间是七星山庄的老庄主过世,风风光光的大葬。如今变成城主府的杜姨娘出殡,天气渐暖,若不早早下葬对杜玉娆的尸身保持不好。
当年他与她,不过是个口头承诺,未有交拜。
开始是她不愿,后来是她淡漠疏离,渐渐的这件事便过去了。
如今看着那满目飘零的冥币,他才想起来,原来欠了她一桩大婚。所以这丧事,干脆办得风风光光的,在冰冷的灵位上,镌刻着夫人二字。
在他眼里,她一直都是他的妻,深爱的妻。
以后也是,永远都是。
“我一直说得那么清楚,你为何不肯应我一声?饶是因为我而导致你母亲的离世,这么多年了,我们又有了暖暖,多少恩怨都该放下了不是吗?你若真的恨我,大可捅我几刀。于你的笑容而言,再疼也值得。可你为何就不懂呢?”他痴痴的抱着她的灵位,眸中泪腺已干,再也流不出眼泪。
暖暖推搡着父亲的胳膊,带着浓浓的鼻音哽咽着问,“爹,娘什么时候会回来?爹,娘还会回来吗?爹,娘是不是不要暖暖了?”
左手抱着灵位,右手抱着女儿,刘弘毅重重合上眉眼,“以后,不许再提你娘,明白吗?以后,暖暖只有爹!”
暖暖“哇”的哭出声来,嚎啕大哭,不知撕碎了谁的心。
城主府骤变,刘弘毅自然无暇顾及其他,毁灭性的痛已经将他彻底湮没,那些有的没的便已经没那么重要。
金陵城陷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连大街上都没什么人。那些个欢声笑语之地,也主动歇业几天,免得触怒了城主,招致不必要的灾祸。
七星山庄内,钟昊天静静的听着管家的汇报,有关于这些日子金陵城发生的桩桩件件。
“也就是说,赵大人就在七星山庄邻近的园子里?”钟昊天凝眉。
心想着,果然是灯下黑。他找了赵无忧这么久,始终没能找到她的下落,却没想到赵无忧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藏着。
高,着实是高。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管家颔首,“是!”
深吸一口气,钟昊天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管家行了礼,毕恭毕敬的退下。
钟昊天揉着眉心,独自一人坐在亭子里,抿一口香茗,不禁勾唇一笑,“这算是灯下黑吧?误打误撞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你别小看了东厂那群狗腿子,一个个的鼻子灵得很。你若大意,下一个死的就是你。东厂杀人,从不手软。”身后的假山山洞里,传来冷冽而低沉的声音。
放下手中杯盏,钟昊天笑道,“你觉得东厂的人,会发现你在这儿吗?”
那人笑得寒凉,“发现了又如何?这是金陵地界,不是京城。东厂的爪牙还不至于蠢到,要做强龙来压地头蛇的事情。”
“所以你好好养伤。”钟昊天起身,“赵无忧那头,我会留意的。毕竟人在东厂的手上,我也不敢轻举妄动。我不能拿七星山庄所有人的命,去搏一个赵无忧。只不过,赵无忧似乎已经怀疑你在七星山庄的存在,你就不怕她告诉东厂的人?”
“哼,赵无忧如果能真心与东厂合作,就不会故意给我指条明路,让我借故逃脱。赵家与东厂,是不可能联手的。饶是面和,也是心不合。”那人笃定,赵无忧不可能将消息告诉穆百里。
钟昊天点点头,“虽然是个病秧子,但看上去骨头很硬。”
“何止是硬骨头,还是剥了皮的狐狸,纵然是穆百里,小心谨慎也只能与她打个平手。高手对决,眼前的输不一定是真的输,而短暂的赢肯定不是真的赢。放心吧,等我的伤好了,我就会离开。”那人道,听声音着实有些中气不足。
钟昊天长长吐出一口气,回眸望着假山,“到时候,师父会去哪儿?”
“走一步看一步吧!横竖你的事情已经办完,我也能走得安心。”那声音戛然而止,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走一步看一步,曾几何时,他也这般想过这般说过。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其实是无望而茫然的吧!因为没有把握,也不知是否能达成所愿,于是乎便不愿多想未来之事。
可是现在呢?
他已经是七星山庄的庄主,再也不是那个流浪四方的少年。
低眉望着杯盏,犹记得与赵无忧品茗对饮的日子。那个白衣素裳的少年,眉目如画,永远一副病怏怏的孱弱之态。杯盏犹温,笑颜已逝。
他突然笑了一下,想起那一日抱着她回房的情景。身为男儿,竟孱弱得如同纸片人一般轻薄,仿佛风一吹便会随风而逝。身量纤纤,柔若无骨,抱在怀里也是软软的,格外舒服。
不知道为何,他总觉得赵无忧身上似乎有种不知名的东西,在吸引着自己。比男子多了几分清新,比女子多了几分博弈天下的胸襟。那种万事浑然在胸的从容姿态,宛若与生俱来,矜贵中透着迷人的儒雅。
顿了顿,钟昊天凝眉,他这是在胡思乱想什么?
一声叹,真令人哭笑不得。
赵无忧打了个喷嚏,当下愣住,笔尖上的墨汁瞬时滴落在白纸上,染了大片的墨晕。娇眉微蹙,她望着那墨晕出神。
素兮正端着点心上前,乍见此情此景,当下心头一惊,“公子身子不舒服吗?约莫是昨儿夜里受了凉。”说着,赶紧去关了大部分的窗户,只留下一扇小窗透气。
轻咳两声,赵无忧低眉望着白纸黑字上的墨晕,“无妨,我还好。”只不过看着这墨晕,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素兮,你说着阵法是否也与我这墨晕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