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百里帮了她一把,利用朝廷的势力,去压制去剿灭无极宫,总好过赵无忧自己费力费时。但穆百里的条件也很残忍,让她随他一道去云华州治理瘟疫。
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这交易,她到底是赚了,还是亏了?
不到最后,谁也说不清楚。
等着二人离开,赵无忧便瞧见小德子又急急忙忙的进来,她隐约听到了夏昭仪……夏琼芝?!赵无忧微微凝眉,低头轻咳两声,下意识的拢了拢衣襟。
瞧出赵无忧的脸色,穆百里缓步与她走在宫道上。
左右清空,空荡荡的宫道上,唯有两人漫步前行。
“昨儿皇上与本座提及了夏昭仪之事。”穆百里道,“赵大人可知道夏昭仪已有龙嗣?”
这事儿,赵无忧是知道的,只不过她没想到离开之前还算稳操胜券,回来之后夏琼芝又开始兴风作浪。怀有龙嗣,对于后宫女子而言,那可是极大的殊荣。来日诞下皇子,说不定就能飞黄腾达。
傅玉颖也怀有皇嗣,所以赵无忧也不算全输。
“皇上雨露均沾,夏昭仪当时得宠,有了子嗣有什么好奇怪的?”赵无忧面无表情。
穆百里轻笑,“那皇上动了心思,想要复国公府的位份,赵大人也知道吗?”
此事皇帝不曾提过,赵无忧刚刚回京,有些消息暂时还来不及消化。毕竟她现在,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其实这件事,早在赵无忧的预料之中,只要宫里还有夏家姐妹,这夏东楼复位一事,是迟早的事情。
冷哼一声,赵无忧笑道,“皇上的心思那自然得由着皇上,身为朝廷命官,自需为皇上分忧解劳便是,其他的那都是天命难违。”
“是吗?”穆百里笑得凉薄,“赵大人可一点都不像,听天由命之人。”
赵无忧顿了顿,“不像吗?”她一声轻叹,“这世上还能找出第二个,像我这样听天由命之人吗?”语罢,她轻咳两声,面色愈发苍白了几分。
他也不是傻子,早就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不就是怨怼,他要拽着她去云华州之事吗?
“赵大人不想去云华州,不愿为皇上尽力?”穆百里凉凉的问。
赵无忧扭头看了他一眼,带着几分轻蔑,“督主明知故问,何必要诋毁我?我这生死如今都捏在你手里,督主——您可下手轻点。”
穆百里点点头,“赵大人还真是喂不熟的白眼狼啊!”
“我也早就说过,能喂熟的,那就不是白眼狼了。”说话间,已经出了宫门,“多谢督主帮我对付无极宫。”这话其实是客套话,无极宫想要赵无忧身上的东西,穆百里自然也是厌恶的。
说是“谢”,还不如说是联手对付无极宫。
“夏家之事,你想怎样?”临走前,穆百里望着她。
赵无忧的脸上,没有过多的情绪波动,一如既往的淡然从容,“督主该知道,天意难违!”她咳嗽着,踩着杌子上了马车。
目送马车离去,穆百里眼底的光越渐暗沉。
“督主?”陆国安上前,“这赵无忧难道不知道,若是国公府复位,其祸非小吗?”
浓墨重彩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穆百里眸色无温,“她比谁都清楚。”
的确,赵无忧比谁都清楚,这一次若是打蛇不死必定反受其害。若是国公府卷土重来,那么他们赵家就会受到前所未有的损伤。夏家的两个女儿如今都在宫里,一旦国公府复位,对于夏琼芝肚子里的孩子,都是一种庇佑。
她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夏东楼那一记耳光,她可记得清清楚楚呢!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女子报仇,从来不晚。
赵无忧揉着眉心坐在马车里,她在想着国公府之事,还有瀛渠清淤之事。马车去了六部衙门,赵无忧下来的时候,一眼便看见工部尚书简为忠站在那儿。
轻咳两声,赵无忧缓步上前。
简为忠似乎是刻意来迎她,抱了抱拳当做见礼,“赵大人病愈?”
赵无忧摇摇头,“我这病是好不了的。”转而道,“咱们闲话少说,简大人,这瀛渠清淤之事进展得如何?咳咳——我这些日子没有盯着,可还算顺利?”
“赵大人放心,诸事顺利。”简为忠笑了笑,“这段时日天气极好,进展得极快。越来越多的老百姓,都加入了清淤的行列,眼见着是要完工了。超出既定计划一个多月,这在咱们大邺,算是速度最快的了。”
“百姓的力量是不容小觑的。”赵无忧缓步进了议事厅,此刻厅里没人,唯有她与简为忠二人。
简为忠点点头,“那倒是,想必到时候,皇上定然会嘉奖赵大人。”
“嘉奖?”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简大人功不可没,此事皆是你一手操持,无忧不过是捡个现成罢了!”说着,扬唇浅笑,“所幸诸事顺利,对皇上也算有个交代。”
简为忠笑道,“还为朝廷省下了不少银两。”
“这些都是其次,主要是国公府那边。”赵无忧揉着眉心,“烦劳简大人,去把此次清淤的预算和实际核算都给我拿来,我看上几眼便是。”
“好!”简为忠疾步出门。
赵无忧心头冷笑,嘉奖?
只念着那些金黄银白有什么用?在皇帝跟前谋财,不过是小人行径,势必不会长久。长长吐出一口气,昨夜没睡好,今儿没精神。
皇帝吩咐了,三日之内必须启程去云华州。
所以,她只有三天的时间,处理京中各项事务。除了工部的瀛渠清淤,还有礼部的教坊司,最后便是内阁。夏东楼进了内阁,又被逐出内阁,说起连还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内阁恢复了最初的运作模式,但有些东西,赵无忧还是要格外叮嘱一番的。
当天夜里,赵无忧没有回尚书,便在六部衙门办公。她的时间不多,是故不敢有所疏漏也不敢有所耽搁。翻查账目,名目必须清晰。这桩工程,京城内外多少双眼睛盯着,她必须事事小心。
拿了铜剔子挑亮灯火,赵无忧揉着眉心,只觉得脑仁有些疼。头疼的时候,她条件反射的想起了那个死太监。这伺候人的事儿,他才是最内行的,不是吗?
轻叹一声,赵无忧放下手中的账本,面色微沉的望着被风吹得左右摇摆的窗户。起身,关好窗户。门外似乎有叹息声,赵无忧心下一惊急忙转身。
简为忠推门而入,“赵大人怎么还不休息?”
“是你?”赵无忧敛眸,突然有些诧异,自己在期待什么?呵,真是疯了。
简为忠端着瓷盅,“我寻思着赵大人今夜约莫是要翻看账目,所以就赶回来看看,谁知赵大人还真的没睡。干脆就让厨房给你熬了点米粥,你吃点能打起精神。”
赵无忧一笑,“多谢简大人。”
“赵大人辛苦。”简为忠将瓷盅放下。
“简大人回去歇着吧!我这儿很快就盘完了。”赵无忧淡淡然坐定。
“好!”简为忠点点头,起身往外走,想了想又顿住脚步,“赵大人身子不好,还是别太劳累了。”
赵无忧颔首,“我明白!”
简为忠走了,赵无忧瞧一眼案上的瓷盅。里头的小米粥煮得碎碎的,闻着香香的,倒也是极好的。这深更半夜的,厨子还没睡?
没睡的不是厨子,而是……简衍站在院子里,等着简为忠出来。
“爹?”简衍快速上前,“怎样?”
“放心吧,我已经给她送去了。”简为忠轻叹一声,“你赶紧回家吧!半夜三更的不睡觉,把为父拽起来送什么米粥啊?”
简衍笑了笑,“我一无官职二无功名,怎么能进这六部衙门呢?我与无忧一道长大,她身子不好,如今身边又没人伺候着,我自然是不放心的。她没什么朋友,只我一人,我不帮着她,谁帮她?我不照顾她,谁照顾她?此次,还要多谢爹爹!”
简为忠笑了笑,“赵大人前途无量,只是这身子实在太不济了。好了,赶紧回家吧!”
“爹,我能不能留下来?”简衍问,“若是她突然病发,又该如何是好?”
“这里自然有值守之人,你留在这里岂不是让人说你爹不懂律法?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你自己尚且说了,一无功名二无官职,赶紧回去!”简为忠疾步朝着外头走去。
简衍轻叹一声,只得依依不舍的离开。
赵无忧的食量本来就少,不过这粥是现熬的,也许她是真的饿了,竟然吃光了。味道不错,有些莫名的熟悉,对于水米的用量把握,几乎是按照她的喜好而做的。
到了天明之分,她才把手头上的账目都盘算妥当。
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她便趴在桌案上小憩片刻。实在是太累了,累得有些虚脱,若不是昨夜那碗粥,估计撑不到现在。
闭上眼睛,她仿佛听见了婴儿的啼哭声,伴随着女子歇斯底里的咒骂,那种恨到极致,恨不能食肉寝皮的声音,带着彻骨的寒凉。
听在耳里,让人瘆得慌。
蓦地,她似乎听到了娘的声音。
娘的呼喊,“不要杀她。”
眉睫陡然扬起,赵无忧快速直起身子,面色煞白如纸。呼吸急促,她阖眼低头,顾自道一句,“原来是梦!”无奈的扶额,约莫是太累了,又或者是真的想娘了。
坐了一会,赵无忧起身,开门出去的时候被外头的阳光刺到,下意识的眯起了眸子。深吸一口气,赵无忧缓步走出房间,站在了院子里。
阳光真好,落在身上也是暖暖的。
简为忠含笑走来,“赵大人?”
“简大人。”赵无忧抱了抱拳,“我已经看过那些账目,很好。”
“这样我便放心了。”简为忠笑道,“赵大人辛苦,如今该回去歇着了吧!”
赵无忧一笑,“无妨,账目可以拿回去了,等事情完毕就能封档存案。我先告辞!”
“好!”简为忠点点头,进了房间,一眼便看见桌案上的瓷盅。瓷盅里的粥已经吃完了,简为忠不自觉的笑了笑,终究是发小,深谙彼此的习性。
思及此处,又是一声长叹。
外头都在传,说是自己的儿子与赵无忧乃是断袖之人,他不信,但是……
赵无忧疾步离开了六部衙门,她要筹备去云华州之事,这一次倒不必小心翼翼的,毕竟是奉皇帝圣旨前往治理瘟疫。
出了门,简衍在外头等着。
赵无忧笑得苍白,“你怎么来了?”
“你没事吧?”简衍担虑的望着她。
“我没事。”赵无忧走下最后一层台阶,站在了简衍跟前。
望着她苍白的面色,简衍眸色微恙,“你脸色很差,是不是昨夜一宿没睡?”
“你眼下乌青,是不是昨夜,也一宿没睡?”她反问。
简衍低头一笑,“能不能不要那么聪明?”
“这话你说得太晚,若是早个十七八年的告诉我娘,我娘兴许会答应,把我生得笨一些。但如今,是来不及的。”赵无忧轻咳两声。
简衍面露紧色,“没吃早饭吧!”
“你熬的粥,挺好喝的。”她笑得温柔。
他容色一怔,“你如何知道?”
“你爹进来的时候,衣襟未整,可见是匆匆忙忙起床的。而这深更半夜的,怎么可能还有厨子呢?我又不是第一天来六部衙门,你当我是傻子吗?”赵无忧轻咳两声,“这六部衙门不是人人都能进来的,你无官无职,门卫自然不可能放你进来,唯有拽上你爹才行。”
简衍面上微窘,“我早该知道,瞒不住你的。”
“穆百里说,他最恨的便是我这双眼睛。”赵无忧轻叹一声,“如今你是不是也恨我?”
简衍一愣,“什么?”
赵无忧抿唇浅笑,“我的意思是,你是不是也恨我这双眼睛,看见了不该看的。”
他有些听不懂她的意思,握住她冰凉的手,“回去好好歇着吧,要不找个大夫瞧瞧,你这脸色真的有点吓人。”
“看惯了我如今的脸色,来日我若是死了,你也不会害怕。”赵无忧笑了笑,“这样也挺好的,不是吗?”
简衍敛尽脸上笑靥,目不转睛的凝视着她,“无忧,你怎么了?”
赵无忧低头笑得艰涩,“没什么,只是我要去云华州了,所以——我怕这一次我会回不来。简衍,若我死在那里,你还会记得我吗?”
“说什么傻话?”简衍牵着她,一道上了她的马车。
马车徐徐而行,车内安静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