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东西,知道了便知道,总好过蒙在鼓里。赵无忧如此聪慧,自然是一点就通。
说是午后出发,不过赵无忧还是去了一趟东厂。
穆百里正在更衣,瞧着那单薄的身子,出现在门外,当即笑得邪魅无双,“怎么,赵大人这么迫不及待的要见本座。”
音落,陆国安知情识趣的领着所有人退下。
赵无忧不紧不慢的上前,随手便将东西丢给他。
拂袖揽袍,一串佛珠已经落在了穆百里的手里。穆百里心下一怔,这么爽快?掂量着手中的佛珠,分量不轻,看起来并不是寻常的佛珠。
一如当初他所怀疑的,她找的佛珠,其材质上异于平常。
“当日七星山庄老庄主死的时候,果然是把东西都给你了。”穆百里把弄着手中的佛珠,分量不轻,材质看上去似乎有些像石头,又不似石头。
这东西,还真是怪异。
赵无忧要这些玩意,到底所谓为何呢?
“哼!”赵无忧冷笑,“宋谷要让自己的宝贝儿子坐上庄主之位,就必须依靠我。他聪明一世,岂能糊涂一时。”
“如果不是你,恐怕着庄主的扳指也会落在其他人手里,到时候这钟昊天,只能任人鱼肉。”穆百里笑了笑,“赵大人下的一手好棋,还说什么不喜欢下棋,真是太谦虚了。”
赵无忧慢条斯理的为他系好披风扣子,也不抬头看他。
他一低头,便能嗅到她身上淡淡的梨花清香,真令人心旷神怡。
“人还是谦虚一点为好,锋芒毕露死得太快。”赵无忧捋直他的衣襟,犹如贤惠的妻子,正在为出行的丈夫,整理仪容,“尤其在督主面前,我可不敢——”
语罢,她抬头含笑望他。
“我已说到做到,东西都给你了,这救命之恩也算是两清了。”她转身就走。
下一刻,他亦握住她冰凉的柔荑,“赵大人急匆匆的,是要去哪?”
“赶着送死之前,我得去云安寺一趟。督主到时候可在山下等我,我道个别就会与你们汇合。”赵无忧望着他,不似在说谎。
她是真的想去云安寺,此去金陵,母亲一直悬着心,如今去云华州也不知能不能回来,该跟母亲交代几句。免得到时候,若真的回不来,连遗言都会变成了奢望。
瘟疫不似朝廷战局,这天灾是没办法掌控的,所以赵无忧自己也没把握。
闻言,穆百里放了手,“赵大人可要尽快,别让本座久等。”
“知道。”她轻叹一声,头也不回。
低眉望着掌心的佛珠,这东西还真是有些怪异,赵无忧费尽心思,几经生死前往金陵城,就是为了这个?可穆百里左看右看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
这东西,没什么可圈可点之处,不就是类似石头珠子的佛串?
难怪人人常言,女人心海底针。
这不,眼前就有一枚海底针。
这到底,是什么玩意?能得赵无忧这般仔细,这般迫求,必定非同小可。想了想,还是收入珍品房里,等他回来再仔细研究。
转念一想,赵无忧这次未免痛快得——让人不痛快。
然则,能被七星山庄收藏的,想来也不是简单的东西。罢了罢了,暂且不去想,还是出发要紧。
赵无忧抢先一步出城,先去了云安寺。
杨瑾之坐在自己的禅房里,木鱼声声,手中的佛珠不断转动。
慧灵行了礼,“公子,夫人最近身子不太好,您别刺激她。”
闻言,赵无忧蹙眉,“娘病了?”
“自从公子去了金陵,夫人日夜担心,一下子病倒了。如今刚刚好些,又不肯吃药。”慧灵轻叹一声,“公子进去吧,奴婢去煎药。”
赵无忧点点头,刻意放轻了脚步声。
“我都说了,我不想吃药,把药端走吧!”杨瑾之没有转身,只是面色晦暗的跪在蒲团上,放下了手中的木鱼。
身后的脚步声停下,而后是膝盖落地的声音。
杨瑾之一怔,当即转头,只见赵无忧跪在那里,朝着她轻轻的磕头。
“孩儿不孝,不知娘亲生病,未能侍奉床前。”赵无忧伏跪在地。
“你回来了?”杨瑾之欣喜,当即圈红了眼眶,快速将赵无忧搀起,“来,快让娘看看,让娘好好看看你。合欢,你没事吧?”
赵无忧笑了笑,抬眸望着老泪纵横的母亲,“娘亲不必担虑,合欢安然无恙。”
“那就好!那就好!”杨瑾之如释重负,急忙拭泪,“瞧我,越老越糊涂,你身为礼部尚书,去了金陵又怎会有事呢!到底是我多虑了,好在你的确无恙。”
“娘为何那么担心,我去金陵呢?”这是赵无忧一直没想明白的事儿。
“没什么,只是觉得那边靠近北疆,蛮夷众多。你身子不好,又手无缚鸡之力,娘自然是不放心的。”杨瑾之知道,这个时候,她必定不能去看赵无忧的眼睛。
她这个女儿,虽然身子不好,可眼神特好。你若是撒谎,她只需一个眼神便能知晓个大概。约莫,也是赵无忧生性多疑的缘故。
赵无忧也不辩驳,只是取下脖颈上的那块玉,“娘,这个还你。”
杨瑾之先是一愣,伸手去接的时候,手上有些颤抖,“这东西,你一直带在身上?”
“贴身之物,娘亲给予,岂能丢了。”赵无忧笑道,“也多亏了娘亲给予的平安福,合欢才能安枕无忧的回来。”
“你遇见了谁?”杨瑾之忙问。
赵无忧凝眸看她,“娘觉得,我会遇见谁?又该遇见谁?这玉佩的主人?还是——”
“我就是随口一问,你这孩子怎么了,尽拿朝堂那一套来与我问供?”杨瑾之不悦,轻叹一声握紧了掌中的玉佩。
赵无忧轻笑,“娘亲说的哪里话,我就算对付全天下的人,也不敢在母亲跟前造次。娘,今儿不是初九。”
她这么一说,杨瑾之这才想起来,今天的确不是初九。
不是初九,按理说赵无忧不会来此,除非事出紧急。
“合欢,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杨瑾之眉目焦灼的盯着她。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娘,云华州瘟疫爆发,皇上已经下旨,让我前往云华州处理瘟疫之事。”她不敢提及东厂,免得母亲更加担心。
“瘟疫?”杨瑾之骇然,“这朝堂上比你身康体健,比你有能力的也不在少数。治理瘟疫应该让御医去,怎么让你一个文弱书生,礼部尚书上场呢?你这身子素来单薄,去了云华州还不得要了你的命啊?不行!这绝对不行!”
想了想,杨瑾之一把握住赵无忧的手,“你别去,娘马上修书一封送去你爹,有什么事儿,让你爹跟皇上说。赵家就你这么一个孩子,若是出了事,娘也不活了。”
“娘!”赵无忧反握住母亲的手,笑得温和,“你放心,这么多年我都扛过来了,还怕这一次吗?连术士都说我这人天生命硬,要不然我也活不到现在。爹远在邻国,就算你修书一封也无济于事。我马上就要走,此行是来跟娘告别的。”
杨瑾之抱住她,“合欢,娘舍不得让你走,瘟疫如狼似虎,可不管什么权势富贵。合欢,太危险了。”
“我当初去金陵城的时候,娘也这么说的。”赵无忧轻轻拍着母亲的脊背,“可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娘,你放心,合欢一定好好的照顾自己,一定会完好无损的回来。”
“合欢,娘知道孩子大了,再也由不得我了。要照顾好自己,凡事别逞强。”当母亲的最是知道,她这个女儿习惯了争强好胜,习惯了勾心斗角。她也心疼,可是很多事情她无能为力。
深吸一口气,杨瑾之松开赵无忧,“合欢,要好好的回来。”
再多的不放心,只会成为赵无忧的羁绊。当母亲的,自然不愿儿女有过多的担虑。
“娘,你放心吧!”赵无忧亲手将玉佩重新戴回娘亲的脖颈上,“我走了。”
“记着,离那些发病之人远一些。随时洗手,不要碰他们。不要勉强自己,那些冲锋陷阵的事儿,就让底下人去。”杨瑾之叮嘱。
赵无忧笑了笑,“娘,合欢长大了,懂得分寸。”
“那就好!”杨瑾之点点头,她这个女儿可比她,有能耐多了。
慧灵端着汤药进门,杨瑾之当即蹙眉,“我不想喝药。”
赵无忧轻叹着接过药碗,“娘?”
杨瑾之看了她一眼,许是怕女儿为自己担心,便小心的端起汤药喝了个底朝天。苦涩,让她的脸上浮现着扭曲的表情。
好在慧灵伺候了杨瑾之这么多年,深谙杨瑾之的习性,早早备下了蜜饯。
赵无忧道,“娘,生病了就得好好吃药,这话还是娘从小教我的。”她轻咳两声,拢了拢衣襟,“合欢告辞。”
“一路小心。”杨瑾之站在屋子里,没有送她出门。
哪个母亲忍心看着孩子离开身边,自然是不舍的。既然不舍,干脆就不看。
出了门,赵无忧扭头盯着慧灵,“娘的病似乎不轻。”
“公子也看出来了?”慧灵一声轻叹,“夫人这是心病。”
闻言,赵无忧敛眸,“好好照顾着!”心病还须心药医,可赵无忧也不知道,娘最大的心病是什么。娘从来不说,爹也从不提及,对于母亲留守云安寺一事,其实赵无忧一直都没明白。
娘无法再生育,这已经是事实。可爹没有妾室,想来对娘是认真的。
也是因为这样,她才会从小被爹当成男孩养育,以至于最后入得朝堂。对于爹娘以前的事情,赵无忧并不清楚。
她小时候一直生病,很多事情转眼就忘。一直过了六岁,她的记性突然变得极好。但对于六岁以前的事情,她记得的并不多。
记得最多的是生病的时候,娘亲的衣不解带,以及爹僵冷的容脸。
“公子!”慧灵低低的喊了一声,“其实夫人的心病是你。”
赵无忧在院子里顿住脚步,微微僵直了身子,“等爹回来,我会更爹商议,把娘接回来与我同住。以后,我会好好照顾娘亲。”
“你还是不懂。”慧灵摇摇头,顾自走开。
赵无忧微微一愣,还是不懂?这不是娘亲所求吗?到底以前出过什么事?
她不明白,何以慧灵会说:娘的心病,是我?
走出云安寺,素兮已经在外头等着,“公子,可以启程了。”
赵无忧翻身上马,想了想又道,“派个人回府留个信,等云筝回来,让她送些山楂过来。娘不肯吃药,总该想想法子才好。”
“夫人病了?”素兮一愣。
赵无忧点点头,也不多说什么,策马而去。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丞相府门面光耀,实际上也未必如此。
只不过赵无忧没想到,刚到半山腰,却被穆百里给截下了。穆百里坐在马背上,凉飕飕的望着眼前的赵无忧。半副纱罩只留下一双清润凤眸在外头,“走吧!”
“督主的耐心真好,竟然亲自来接我。”赵无忧冷哼。
可左看右看,似乎有些不对。穆百里身边只有一个陆国安,以及数人亲随,这好像不是他这位好排场的东厂提督的做派。
赵无忧蹙眉,“去哪?”
“自然是去云华州。”穆百里挑眉看了她一眼。
赵无忧心头存疑,二人站在半山腰往下看,只见底下有浩浩荡荡的军士开路,那辆极致奢华的马车,赵无忧是认得出来的。马车旁边,有一人与陆国安衣着一致,而另一侧之人,则像极了素兮。
冷笑两声,赵无忧算是明白了,敢情这是要兵分两路。
“为什么要这么做?”赵无忧不明白。
去云华州领的是圣旨,不似去金陵城,领的是密旨。性质不一样,为何结果却一样,都得偷偷摸摸?赵无忧可不想一路骑马前往云华州,她这副身子怕是禁不住路上颠簸。
“本座想与赵大人一道游山玩水,携手作伴,如何?”穆百里阴阳怪气的说着,语罢策马而去。
素兮冷眸,“公子,会不会有诈?”
“哼,这死太监的葫芦里也不知卖的什么药。”赵无忧抿唇,“跟着再说。”
素兮颔首,吩咐一名影卫回城,其余的便一道随赵无忧前行。
赵无忧的身子不好,哪怕骑着千里马,也是熬不住太久。每隔一定时间,她必须下马歇一歇,否则还没到云华州,她就得先厥过去。
他们抄的是小道,尽量避开大部队的官道。因为走的是近路,若是按照行程算起来,会比大部队更早抵达云华州。
密林深处,赵无忧坐在树下咳嗽着。疲惫不堪的她,面色藏白如纸。
穆百里行至她跟前,俯身蹲下,“撑不住了?”
赵无忧倦怠的望着他,“督主惯会骗人。”
他一怔,“何出此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