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记得自己走过了奈何桥,回头看去,身后月光如练。再去看那梨花树下,早已没了那人的踪迹,她疾步上前。
站在梨花树下,赵无忧快速环顾四周,想着问一问这是什么地方。
她四下找了找,发现这地方好生奇怪,走来走去都会回到这儿,倒像是那无极宫给自己布下的阵法。可她很清楚,自己中毒了,这必定不是阵法。
是梦?
赵无忧有些紧张,“有人吗?请问这里有人吗?”
“你在找什么?”那人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身后。
赵无忧骇然心惊,眸色微颤的盯着她。不知为何,纵然她使劲去看,仍是看不清楚这人是何模样,只是能感觉到这应该是个女子,话语间极尽温柔。
“你到底是谁?”赵无忧眯起危险的眸子。
那女子低低的笑着,“我是谁又有什么关系,横竖你已经在这。”
“这是什么地方?”赵无忧不想再纠缠,此刻她只想离开这里。
“你自己的意识里。”她静静的站在迷雾之中,“若你不能及时出去,你将永远留在这里。”
“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赵无忧心惊。意识?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自己的意识里,这是什么情况?
那女子笑得温和,“人在弥留之际,脑子里会有最后的意识出现,这种意识可能是遗愿,也可能是被你遗忘的一部分。”
“遗忘的一部分?”赵无忧骇然盯着她,“那你又是谁?”
“我……是你的一部分。”那女子伸手指着梨树,“你看!”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赵无忧看到了一样东西。
她刚想追问,哪知身旁空空如也,那女子再次消失无踪,“喂?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喂,你回来!”
赵无忧快速环顾四周,却发现只剩了自己一人,这清冷月光突然间化作了烈烈大火。
那一刻,赵无忧是真的慌了,当即拔腿就跑,在自己的梦境里狂奔。
穆百里发觉她发烧了,高烧把身子烧得滚烫,瓷白的肌肤不断渗出冷汗,单薄的身子止不住颤抖。他快速拧了把毛巾拭去她额头的汗,只听得她口中断断续续的呓语,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惧。
“火……不要……”她哭了,有晶莹的泪悄悄划过眼角。
指尖微颤,穆百里愣了半晌,好端端的怎么就哭了呢?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还是做梦了?他俯身将唇贴在她的眉心,依旧十分滚烫。
好在他都习惯了她这样的身体状况,对于她的高热不退,他已经从最初的不安,变成了如今的安然自若。将冷毛巾敷在她的额头,穆百里轻叹一声,“真当不中用。”
不中用的何止是赵无忧,还有温故。
温故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手抖。天知道,他方才是真的手抖,所以不敢轻易为赵无忧诊治,生怕一针错,误了赵无忧此生周全。
“温大夫,你为何不让我留在公子身边?”云筝又急又气,“公子如今这般模样,我怎么忍心离开她?若是公子有个——我也不想活了。”
“知道你们主仆情深,可你也不看看当时是什么情况。人家东厂的让你滚蛋,你还赖着不走,到时候别说照顾你家公子,只怕是你自己都性命难保。你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还打算伺候公子?云筝,我知你是着急,不过你放心,药已经吃下去了,只等着药效发挥就能遏制住体内的剧毒,暂时不会有事。”温故轻叹。
俄而又道,“里头有东厂的千岁爷在,若他真的想对公子不利,我就不会出现在这儿了。”
的确,如果穆百里想杀赵无忧,就不必绕这么大一圈子,去把温故招来。去街上找几个郎中,然后走走过场,也就罢了!何必费这点心思?
云筝默不作声,只是下意识的绞着衣角,神情焦灼的望着紧闭的房门。
“雪兰姑娘?”陆国安一愣。
听得“雪兰”二字,温故陡然凝眉,身子微微绷直的盯着渐行渐近的雪兰。
“谁是大夫?”雪兰道。
“我是大夫。”温故上前。
雪兰深吸一口气,“你跟我来。”
语罢,在众人疑惑不解的目光里,雪兰领着温故去了一个偏僻的地方,“赵无忧的情况怎样?”
“情况不太好,毒性很强,暂时无法确定是何种剧毒。若是贸贸然下药,只能是适得其反。”温故敛眸,“姑娘还有什么事儿吗?”
雪兰将药丸递出去,“我这里有一枚祖传的解毒丹,可以拿给赵无忧试试看。”
“姑娘与赵大人是什么关系?”温故凝眉。
雪兰深吸一口气,“若我说是敌人,你敢要吗?”
温故犹豫了一下,俄而笑道,“姑娘颧骨青赤,额带虚汗,想来是气血损伤,必有淤血在身。这是饱受金疮之苦的征兆,不知老夫所言是否属实?”
闻言,雪兰下意识的低头去看自己的右手。长长吐出一口气,她苦笑两声,“这跟你没关系,解药已经给你了,你想怎样就怎样。”
“你就不怕,我告诉千岁爷吗?”温故道。
雪兰的身子僵了一下,继而眸色无温,“说不说是你的自由,跟我没关系。药已经送到,剩下的是你的事情。”
“你为何要救人?”温故问。
雪兰笑得凉薄,“我与赵无忧有仇,没能亲手杀了赵无忧,我怕自己遗憾终生。她就算要死,也得光明正大的死在我手里。我最厌恶的,便是这种宵小伎俩。”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离开,似乎一点都不介意,温故会将此事告诉穆百里。
雪兰走得潇洒,温故低眉望着自己掌心的解药,这到底是解药还是毒药,他得好好的斟酌一下。毕竟,如果这不是解药而是毒药,赵无忧可就真的玩完了。
陆国安不解的望着温故凝眉的表情,“兰姑娘说了什么?”
温故抬头看他,“这话应该是我来问,陆千户知道什么?”
“我知道的不多,但我想温大夫知道的也不少。”陆国安意味深长的说着,“温大夫别忘了,这是东厂,可不是尚书府。若千岁爷想反悔当日的协议,我随时都能拿下你。”
“要拿下我,也得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温故深吸一口气,转身朝着房门走去。
陆国安拦在跟前,“没有千岁爷的吩咐,任何人不许靠近。”
“我要去救人,听懂了吗?”温故冷了眉目,当即推开了陆国安,跨入房内。
进去的时候,温故瞧了一眼赵无忧额头的冷毛巾,当下眸光焦灼,“她发烧了?”
穆百里冷飕飕的剜了他一眼,突然抬手。掌风来得快速而凌厉,几乎是电闪火石间,温故就已经被穆百里强大的内劲震飞出去,狠狠摔在了房门外头。
一口鲜血喷涌,温故面色瞬白如纸。
“你以为本座真的不敢杀你吗?赵无忧已经躺下了,所以这场协议该由本座说了算。”他慢条斯理的捋着自己的衣袖,眸光里没有半点杀气,依旧是温温和和的姿态。
可方才那一掌,他确实下了狠手。
以至于温故趴在那儿半晌没能站起身来,穆百里出手太快,快如闪电,温故没有丝毫防备,硬生生挨了这么一章。如果穆百里再稍稍用力,恐怕此刻温故已经见了阎王爷。
好在温故不是简衍,他到底是练家子,内力浑厚。
调息少许,温故便抚着墙徐徐站起身来,重新走进了房门,“我且问你,你信任雪兰吗?”
穆百里冷笑两声,“你想说什么?”
“这是她给的解药,你说该不该相信?”温故拭去唇角的血迹,“如果你相信,我便相信。”
“就不怕本座杀了赵无忧吗?”他冷然。
“你想杀她,早就动手了。赵无忧手无缚鸡之力,无论是在金陵城,还是在平临城,你有千万个机会可以悄无声息的做掉她。可你没有?”温故笑得凉薄,胸口的剧痛让他无力的靠在墙壁处,“我知道你存的什么心思,你想要她身上的东西,可惜那东西还没有瓜熟蒂落,所以连你也没把握能拿出来。”
穆百里不吭声,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面上依旧温和如初。
温故呼吸微促,“你想过没有,如果她的身体一直这样反反复复,很有可能是她不适应这东西的存在。这东西与她骨血相融,外人想取出来,除非有绝顶的内力。当然,前提是这东西必须成熟。可赵无忧现在的样子,想要养熟这东西,哼哼——还不知道要多少年头。”
“方才就该再重一些。”穆百里取下赵无忧额头的毛巾,重新换了一条覆在她额头上,动作极为娴熟。
温故面色苍白的笑着,可见伤得不轻,“你舍不得,只要我死了,赵无忧恐怕也会死。”
“那就送你们一起死。”他捏着她的掌心。
掌心的温度还是有些高,可见高热并没有退下来。他轻叹一声,小心的为她掖好被角,指尖轻轻摩挲着她那双白瓷般的柔荑。
温故咳嗽着,又是一口淤血吐在地上,胸腔里的憋闷,总算得到舒缓。
“解药呢?”穆百里道。
温故递上解药,“你确定要试?”
穆百里盯着指尖的药丸,面上寻不着半点情绪浮动。下一刻,他伸手将解药喂进了赵无忧的嘴里。
惊得温故当即疾呼,“等等,万一这药有问题——”
然则,为时已晚。
穆百里以自身内劲,帮助赵无忧吞咽,这药丸似乎已经入了她的口腹。
“你疯了,如果雪兰不安好心,那赵无忧必死无疑。”温故目不转睛的盯着床榻上的赵无忧,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如果赵无忧死了,那你这辈子都别想拿到她身体里的东西。”
“在金陵城,你发现了赵无忧身上的玉佩,所以才会一路跟到京城。而后在去往平临城的路上,你设计让赵无忧病发,原本只是想求个功劳借此靠近赵无忧。可你没想到,竟然会有意外收获。你给赵无忧扎针之际,发现了她身上的印记。”穆百里漫不经心的说着,却将一切事情都捏在掌心里。
温故不语,事实的确如此。
“你也想要那东西?”穆百里眸色幽幽。
“你该知道,巫族之人毕生守护便是那东西。”温故冷然,“不管是谁觊觎,我只负责守护。东西在谁身上,谁就是我的天。”
“为何会在赵无忧身上?”穆百里问。
温故摇头,“我不知道。”
“因为你当年背叛了巫族,背叛了——”还不待穆百里说完,床榻上陡然传来赵无忧痛苦的呻吟。
下一刻,赵无忧突然撑起身子,一口黑血喷出。她气息奄奄的撑在床沿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口腔里满是鲜血的滋味,泛着少许恶臭。
空洞而茫然的眸,慢慢的扫过屋子里的两人。
温故疾步上前,快速扣住赵无忧的腕脉,心跳得厉害。
“这是什么地方?”赵无忧晃了晃身子,瞬时躺回床榻,她实在是没气力了。
“你觉得呢?”穆百里瞧了一眼她吐出来的黑血,心头一块石头,才算稍稍放下。
赵无忧睁着一双眼睛,脑子里还是浑浑噩噩的,只有那一片大火,什么都记不太清楚。无力的看了一眼温故,她这才将视线落在穆百里身上,“没想到,你又救了我。”
“白眼狼还没喂熟,就这么剥了狼皮,实在可惜。”他瞧了温故一眼,“死不了?”
温故蹙眉,“是解药。”
“你能进屋就代表着你已经确定了答案,何必还在这里惺惺作态。”穆百里是谁,岂能看不懂温故那点伎俩,“滚!”
赵无忧刚刚苏醒,自然不明白二人在打什么哑谜,然则她也不是傻子,不会当着穆百里的面去问温故。有些事儿,还是回府再说。
等着温故捂着生疼的胸口走出房门,赵无忧这才凉飕飕的望着坐在床边的男子,“我还真不知道千岁爷如此大度,是怕我死在东厂?”
音落,他的指腹已慢慢的拭去了她唇角的血,下一刻便将他的唇凑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