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是静谧的屋子里,只有烛花在时不时的响着,似是想打破这样的沉寂。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各自垂眸,不知是无话可说,还是不知从和说起。
最后,却还是赵无忧极是无奈的松了一口气,低低的问道,“我若就此死了,你当如何?”
穆百里温暖的掌心,裹紧了她冰冰凉凉的手,“你希望如何?”
“与我随葬么?”她似是打着趣,可说这话的时候,晦暗的眼睛里分明妁妁其华,有着难掩这样的璀璨之光。
他凝眉望着她,始终保持沉默。
赵无忧别过头去,慢慢的吐纳道,“我不过是问你开个玩笑,你莫当真。”语罢,她几欲收回手。
穆百里温柔的俯身,伸手抚过她冰凉的脸,大拇指的指腹在她苍白而干裂的唇瓣上来回摩挲着,“那句话是认真的。”
她眸色微敛,“什么话?我不记得了。”
“与我在一起。”他直言不讳,“若记不住,我便刻在你脸上,教人人都知道。”
她险些笑出声来,却因为身上有伤而极力隐忍。一张脸乍青乍白的厉害,她下意识的蜷了身子,惊得穆百里慌忙起身,“伤口裂开了吗?”
她摇摇头,示意他坐下,“我没事,只是牵动了伤处,有些疼罢了!”
穆百里面色铁青的凝着她的脸,“很疼吧?”
“你让我捅两刀试试。”说完之后,还不忘切齿骂上两句,“该死的赵无极。”
还能骂人,便是有了精气神。
穆百里心头松了一口气,低眉望着十指紧扣的双手,“以后我没说松手,不许松开。”她一愣,他握着她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赵大人的记性好,约莫可以记一辈子。”
说起“一辈子”这三个字,他突然想起了温故的那些话。原来话说太满,真的会打脸的。思及此处,他的眸色沉了沉,只是看着她不说话。
平素她与他在一起,也是她比较聒噪,惯来“以理服人”的,如今她有伤在身实在懒得说话,便也没有吭声,是故这屋子里突然就这么安静下来。
赵无忧合上眼眸,“穆百里,你再说一遍。”
他别过头嗤笑,那张浓墨重彩的脸上,泛起了少许悦色,“赵大人这人,还真是半点亏都不肯吃。”
“什么都能吃,唯独不该吃亏,这是我爹从小教的道理。”赵无忧气息奄奄,“再不说,我可就憋气了,到时候后果自负。”
他无奈的望着她,“你舍不得死。”
闻言,她蹙眉,“合该死在你手里,才能对得起千岁爷,这般费心了解我的秉性。”
说起死,他觉得浑身不痛快,只得依了她,俯身凑上她的唇。知道她身上有伤,他也不敢过激,免得她稍有激动便会刺激伤口。
他只是将唇轻轻的落在她的唇上,以只有两人能听得的声音,温柔低语,“赵合欢,与我在一起。”
她笑着,一口咬住他的唇瓣。
他只是挑了眉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子,惨白的容脸上,是她恶作剧得逞过后的惬意与得意。
她也不是真的咬,只是十分享受他望着她时,那一份无奈的眼神,是故最后还是松了口,毕竟她身上有伤,着实也没办法与他僵持。
罢了罢了,等到伤好了再说。
穆百里轻叹一声坐了回去,赵无忧又开始昏昏欲睡。她伤得不轻,能醒转已是不易,是故此刻能说上这么久的话,也算是拼尽了全力。
“你睡吧,我守着你。”他面无表情的为她掖好被角。
赵无忧阖眼,“穆百里,那天夜里你是怕我睡不着,所以才过来抱着我睡的吧?其实——你比我输得更早!”
他没有吭声,只是被窝下的一双手,仍是没有松开。
那天夜里,她说的大概是尚书府南苑一事吧!
自从金陵城之后,他便发现了一个问题,那便是赵无忧的睡眠质量,似乎有他在的时候,她便能一觉睡到天亮。穆百里想了很久,后来才觉得这赵无忧大概是基于两个原因。
一则他是太监,二则他的武功。
轻叹一声,太监……
穆百里揉着眉心,这次换他头疼了。
第二天一早,赵无忧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只剩下素兮和奚墨,穆百里不知何时已经离开。眼底的光掠过一闪即逝的晦暗,耳畔是奚墨欣喜之音。
“公子?公子你醒了?”奚墨欣喜若狂,“谢天谢地,公子总算没事了!”语罢,奚墨与素兮一道跪在床前行礼。
“卑职失职,请公子恕罪。”素兮俯首。
赵无忧抬了一下手,示意二人起身,她的记忆还停留在昨天夜里,那模糊而又不太真实的真心之谈。
素兮如释重负,“多谢公子!”
赵无忧想坐起身来,却被素兮当即摁住,“温大夫吩咐,公子伤得太重必须躺着静养,暂时不能起身,否则伤口开裂后果不堪设想。”
闻言,赵无忧只能继续躺着,事实上她最讨厌的便是床榻。
小时候动不动的静养,让她最是厌恶缠绵病榻。
“云筝呢?”屋子里没见到云筝,赵无忧瞧了面露难色的奚墨一眼。
奚墨俯首,没敢吭声。
“穆百里动手了?”用脚趾头猜,也能猜得到。
奚墨看了素兮一眼,素兮凝眉,“千岁爷动了手,云筝重伤。”
“赵无极呢?”她问。
“跑了!”素兮敛眸。
赵无忧轻叹一声,“这事跟云筝没关系。”
素兮点点头,“正是因为如此,卑职才敢从千岁爷的脚下救走云筝,否则依着东厂的行为作风,云筝会生不如死。”这诏狱一百零八种刑罚可不是闹着玩的。
“让温故过去一趟。”赵无忧开了口,奚墨才敢应声。
眼见着奚墨离开,素兮才道,“公子还要继续吗?”
“赵无极已经跑了,可想而知事情还在继续。我要知道无极宫的背后,到底是谁在操纵。”赵无忧眯起危险的眸子,“素兮,我有一种莫名的危机感,我总觉得有人在背后盯着我。”
素兮一怔,“公子的意思是,那无极宫的幕后黑手,一直都在咱们周围?”
赵无忧摇头,“这我不敢肯定,我只是有种直觉。赵无极不过是个引子罢了,真正的幕后黑后一直没有现身。那人利用了赵无极心中的恨,从丞相府入手,从我入手,真当其心可诛。”
“无极宫的幕后黑手?”素兮蹙眉,“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炼制活人蛊,操控京城里的女子,你还不清楚他们想要干什么吗?”赵无忧面白如纸,“他们的心太大,要得太多太多。”
“要大邺的江山?”素兮骇然。
赵无忧阖眼,“这帮鼹鼠!早晚我得把他们都揪出来,好好的暴晒三天三夜。这帮见不得人的东西,实在可恨!”她在无极宫身上已经栽了好几个跟头。
素兮抿唇,“公子身上有伤,还是养身子要紧,这一次如果不是公子福大命大,这赵无极怕是已经得手了。”说到这儿,素兮突然低头一笑。
“你笑什么?”赵无忧狐疑的望着她。
“卑职想起了奚墨的那些话,是故有些忍俊不禁。”素兮别有深意的笑着。
赵无忧想了想,素兮的眼神不太对劲,这话约莫是——她顿了顿,并不打算继续追问下去。反倒是素兮耐不住了,“公子为何不问?”
“没什么可问的。”她微微蜷起掌心,仿佛记起了某人的掌心温度。
“就算公子不想听,卑职也得说。”素兮轻叹一声,面色倒是有些沉重,“奚墨说,阵法被破的之后,千岁爷抱着浑身是血的公子,就像个疯子似的在云安寺里跑。千岁爷的眼睛是红的,仿佛染了血,如同他衣服上沾染的公子的血。”
“最后还是温故过来,才算把公子从千岁爷的怀里夺下来救治。而此之后,千岁爷便一直守在门外,不曾离开过半步。卑职听说千岁爷此人身有洁癖,可奚墨却说千岁爷穿着染血的袍子,愣是在公子的房门外站到了半夜。”
“公子,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千岁爷守在外头,却没有勇气进门。直到最后还是陆国安宽慰了千岁爷,他这才进得房间,然后便守着公子的床榻不肯走。便是那温故回去之后,还跟奚墨叨叨了两句,说是千岁爷何等的霸道,愣是占了公子不放。”
说到这儿,素兮停了一下,望着沉默不语的赵无忧,压低了声音道,“公子明白卑职的意思吗?”
赵无忧低头一笑,没有做声。
素兮继续道,“公子,有些东西是装不出来的。”
“素兮,你说我和他能在一起吗?”赵无忧犹豫。
“卑职还是第一次见到,公子犹豫不决的样子。”素兮蹙眉。
赵无忧长叹一声,“若我独善其身倒也罢了,偏生得我是相府公子,是礼部尚书。我爹不在京中,我尚且可以自由做主,若我爹回来,你觉得我还有多少权力?”
素兮低头不语,这确实是个问题。
赵嵩乃是当朝丞相,一旦归来,早前托在赵无忧手中的朝政大权,赵嵩必定会全部收回。纵然是自己的独子,赵嵩也未能给予全盘信任,这大概就是赵嵩能一步步的走到今时今日地步的根本原因。
从不信任身边的任何人,老谋深算得只相信自己。
“那公子是要放弃吗?”素兮问。
赵无忧笑了笑,“我这副身子骨,想来也不能身居高阁太久,大不了早早的解甲归田。从我穿上男儿装的那一瞬,我便知道自己此生是要孤独终老的。可是素兮,孤独这种东西是很可怕的,它会把人变得疯狂。人是群居动物,无法接受孤独的死去。”
素兮睨了她一眼,“只怕相爷不肯。”
“他必定是不肯的,不过儿大不由娘。”赵无忧轻咳两声,许是触动了伤口,当即疼得蜷起身子,额头上微微渗出薄汗来。
惊得素兮慌了神,“公子?卑职去找温故。”
“没事!”赵无忧拦着她,“温故还得照顾我母亲,不必去了。若是扰了娘的休息,反倒是我做女儿的不是。”许是疼她稍缓,赵无忧这才抬了头平缓的吐出一口气,一张脸更是白得厉害。
蓦地,她神情微微一怔,顺着赵无忧的视线望去,素兮便看到了走进门来的穆百里。
如今对于穆百里的出现,赵无忧身边的人,估摸着都已经习以为常,甚至于都形成了一种默契。
素兮朝着赵无忧一笑,“卑职告退!”
说着,也不管赵无忧答不答应,当即退出房间。
外头,奚墨拦着温故,而陆国安则感激的望着素兮。
“他又不是大夫,这青天白日的还敢进去,简直不知羞。”温故切齿。
素兮上前,拽着温故的白胡子便往回走。
“哎哎哎,放手!”温故急了,万一把自己的皮面扯下来可怎么好?
“碍手碍脚,还放什么手?”素兮轻斥。
温故道,“他——是东厂的!”
“知道是东厂的还敢往上凑,你是老寿星吃砒霜嫌命太长吗?”素兮一脸鄙夷,“如今公子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还有,你一个大夫做好你大夫的本分便是,管天管地还管得了公子的喜怒哀乐?这世上什么都是虚的,唯独快乐才是真实的。”
闻言,温故轻叹一声,“我只怕是易得之事易失去。”
“是故你就制造障碍?”素兮蹙眉,“这都什么心思?一个个脑袋有坑,赶紧回吧,去看看云筝!如今这云安寺一列的病人,你还有心思在这里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