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简衍的所有心思都在赵无忧身上,是故他没有察觉外头的变化,人在情绪高度亢奋的时候,是戒备最松懈的时候。
“为什么?”简衍眸色通赤,疾步上前。
惊得赵无忧连连后退,身子重重撞在了墙壁处。她已无路可退,只能直面尽失温润的昔日好友。眼前的简衍,眸色通红,脖颈处青筋微起,看来精神状态已经崩到了极处。
他欺身而上,指尖轻颤着抚过她冰凉的面颊。
四目相对,简衍音色哽咽,竟是带着几分哀求。
他说,“合欢,你到底想怎样?你到底要什么,你告诉我?哪怕是要我这条命,我都可以给你。合欢,我是真的喜欢你,你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为什么我们会走到今日的地步?我那么喜欢你,你为什么不能喜欢我呢?”
眼前的简衍让赵无忧觉得很陌生,脊背处窜起一股阴森森的感觉,就跟见鬼般的惊悚。
“简衍,喜欢一个人是希望对方幸福。”她的手悄悄放在身后,于袖管里摸了摸,只摸到一管骨笛,什么防身的都没有。这可如何是好?
蓦地,手背上一暖。
温暖的掌心,裹住了她冰冰凉凉的柔荑,然后有指尖在她掌心轻轻滑过,这撩人的动作,像极了某个不知廉耻的死太监。
脑子里这样想,心里却盛开了花。
这本来就是虚无的世界,凭的就是功力和手腕。在赵无忧眼里,这是一面墙,可是在某些人眼里,不过是一道幻境罢了!
赵无忧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人拽过了墙。骇然心惊,她这是生生表演了一次穿墙术?好在撞进了某人温暖的怀抱,心里头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不待她说话,他手中那五枚绑着红线的铜钱已经快飞出。极快极准的落在固定的方位,只听得铜制品嗡声作响,四下的迷雾突然消散无踪。
赵无忧险些叫出声来,好在某人眼疾手快,当即扣住了她纤细的腰肢,这才免去了她坠落树桠的危险。谁会想到,他竟然把她放在这样一个地方。
树木高耸入云,坐在树梢能看到天边的晚霞,夕阳无限好,相依到黄昏。
晚霞余晖,她清楚的看到他脸上的疲惫,双眸中的血丝。那风尘仆仆的姿态,想来是连夜策马,一刻也不敢停留,直接赶到了这儿。
有时候,深爱的人之间会有些感应,就好比她心痛的时候,他便知道她已经到了绝境。天知道从边关回来,一路上跑死了多少匹快马。
此时此刻,他只想抱着她好好睡一觉。可他不敢睡,一刻也不敢闭上眼睛。
“我没气力了。”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你让我靠会。”饶是铁打的,此刻也熬不住了。
自从收到了鹰隼传讯,他便彻夜难安,而后开始胡思乱想,紧跟着便直奔来接她,他的身心一直处于紧绷状态。如今这一路的飞奔,让他精疲力竭到了极处。
闯入阵中,将她带出来,已经是他的极限。
看着他熬红的双眼,赵无忧不说话,轻轻的揽了他入怀。她靠着树干,他靠着她,同看夕阳落幕,再看月升月落。
对的人,为你做的事,你才会觉得感动。
否则,就是恶心了。
耳畔是他均匀的呼吸声,她知道他太累了。低眉扫一眼脚下,她明白他为何把她放在这儿,就是为了避免被赵无极他们找到。
毕竟她跟他在一起的事实,是不能轻易被人察觉的,否则一旦传回京城,赵嵩第一个不会放过他们。他即便已经累到了极处,却还是顾及了她的处境,尽量护她周全。
迷雾阵虽然还没被破,但有穆百里在身边,赵无忧便觉得心安。且不论他是奔是跑,还是一路轻功驰骋,现如今他就在她身边,什么都够了。
穆百里是被惊醒的,醒来的第一反应是抱紧她。
她能听到他胸腔里噗噗乱跳的心跳声,这如斯温暖的怀抱,让她不禁嗤笑出声来,“你这人,平素也没见你这么胆小,这会怎么如此矫情呢?”
他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瞧一眼这月上柳梢头的情景,无奈的揉着眉心,“不好意思,本座的矫情都被赵大人看到了,还望赵大人此后能对本座负责,否则东厂只好出此下策,杀了赵大人灭口。”
闻言,她翻个白眼,“还是想想该怎么出去吧!”
穆百里轻叹一声,瞧了一眼底下经久不散的迷雾,月色清冷,那迷雾越阴森诡谲。他眸色微沉,神色似乎有些异样,“其实我进来的时候,现不太对劲。”
“什么不对劲?”赵无忧一愣,“该不是连你都不知道,怎么出去吧?”
穆百里摇摇头,极是好看的凤眸微微眯起,“我若是不知道怎么出去,那怎么能在赵无极的眼皮子底下,安然无恙的进来布下这阵中阵呢?”
“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赵无忧不解,“你既然知道该如何破阵,现在带我走吧!”
他轻吐一口气,略显深沉的盯着她,“让我再看一看。”
“看什么?”她蹙眉。
穆百里瞧着底下的迷雾森森,“这阵法的布置手法,与我师父的很相似。合欢,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赵无忧心下一惊,“你是说,赵无极很有可能是你的师兄弟?”
“不是。”穆百里摇头,面色更黑沉了几分。月光里,他眸色清冽,身上透着一股难言的寒意,“早前师父跟我说过,他丢过一本书,那是他亲笔所书,所以他很担心会有人拿着这东西恣意妄为,为害一方。”
“师父是不愿插手红尘事的,但他自己的事儿又不能假手他人,是故在我离开山门之前,师父教了我书中记载的那些阵法的关窍。若是以后遇见,当破之。”
赵无忧的身子微微僵直,仿佛想到了什么,“你师父的书,不可能长了腿跑出去,肯定是有人拿走的。我听温故说过,鬼宫弟子各有所长,然则你师父不但是个布阵高手,还是个武痴。能在武痴手中拿走这些,要么武功更胜一筹,要么——就是你师父的熟人。”
否则不管是谁,丢了那么重要的东西,应该都会追查下去。但很显然,穆百里的话外之音是,他师父并不想追究偷书之人,只是不想为祸一方罢了!
穆百里揉着眉心,“太聪明的人,小心被灭口。”
她挑眉,“若是真想灭我口,这眼巴巴的来这儿是怎么回事?放下三军不管,悖逆圣旨也不怕,到底是谁更危险呢?”
他吻上她的唇,“罢了,折在你手中也算是自讨苦吃。”
“你以为你顾左右而言他,我便可以放过你了?”她是谁?你三言两语的岔开话题,当她什么都不知道吗?赵无忧瞥了他一眼,“那个偷书的人,是不是鬼宫三弟子之一?因为是师兄弟,所以你师父只能就此作罢,免得坏了鬼宫的名声?”
穆百里挑眉不语。
“不如让我猜一猜,你师父是不可能监守自盗的,你这些师兄弟也不敢。”赵无忧歪着脑袋看他,“温故若是偷了这东西,绝对不可能拿来对付我,也不会教出赵无极这么个孽障。思来想去,好像问题的关键都在二师兄身上。穆百里,你觉得我猜得对不对?”
穆百里凉飕飕的看了她一眼,“是你偷的吧?”
“你少阴阳怪气,被猜中就这副表情,打量着真想灭我的口吗?”她嗤之以鼻,“我可告诉你,我……”
一眨眼,已经身处地面。
“穆百里?”赵无忧蹙眉,下次移阵的时候,能不能打声招呼?这般不声不响的突然出手,容易把人吓出心脏病来。
穆百里牵着她的手往前走,“我师父的书很早之前就丢了,所以——”
“温故说,那年王宫大火,他师兄已经死在了火海之中。”赵无忧面色微沉。
他扭头看她,“你想说什么?”
“既然有如此神通,为何会死在火海里呢?”赵无忧眯起了危险的眸子,“我想我有理由怀疑,他没死,而且还做了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教出了赵无极这么个孽障。”
一提起赵无极,她就恨得牙根痒痒。环顾四周,都是浓烈的迷雾,但穆百里似乎很有方向感,并没有迷失在迷雾之中。
“你看的见路吗?”赵无忧问。
穆百里道,“没瞧见之前我丢了五枚铜钱吗?这里是我的禁地,已经不再是赵无极的地盘。我自己布下的阵,你说我会不会认得?”
赵无忧一怔,“可这也是迷雾阵。”
“那又怎样?”他学着她的模样,翻个白眼,“我乐意。”
“赶紧带我出去,否则温故和素兮还不定怎么着急。”赵无忧撇撇嘴,“你听到没有?我要出去!”
音落瞬间,她只觉得腰间一紧,已经被某人打横抱起。
耳畔是他磁重而略显暗哑的声音,“他们困在赵无极的阵法里暂时不会有危险,赵无极要杀的是你,而不是他们。何况他不是素兮和扎木托的对手,眼巴巴的凑上去,不是自己找死吗?”
“我是来见你的,又累又饿,你就不能先关心关心我吗?一味的关心外人,眼里可还有我这个夫婿?赵无忧,你还真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抬步,迷雾骤然消失,竟然身处早前的荒宅。
赵无忧哑然,“原来我们一直没有离开这里?”
“本来就在这里原地徘徊,你还真以为自己走了多远?”穆百里鄙夷,一脸的嫌弃,“蠢。”
她轻嗤,“我纵然是个蠢的,那你还要为我拼命,岂非更蠢?”
“所以说,你与我是天生一对,这辈子都别想生出二心。如果再敢跟简衍拉拉扯扯,卿卿我我的,别怪我到时候不客气。”他将她放在了床沿坐着,撩起她的袖管,瞧着她手腕上的淤青。
她的肤色本就白皙,早前被简衍拽着跑了一阵,此刻腕上都是青一块红一片的。可见当时简衍的下手力道,其实是很重的。
穆百里轻叹,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去外头那口井里打了一些水,撕了一片衣角沾了冷水轻轻的裹着她的皓腕。
“你都看到了吗?”她低低的问。
他应了一声,“少许。”
“你是不是也想知道,我最希望的是什么?”她又问。
他温暖的掌心,裹着她冰冰凉凉的柔荑。听得她这话,他的神情有些复杂,瞧不出什么才是真实。
“其实我们心里都清楚,那样的日子对你我而言,是一种无望的奢望。”她话语凄楚,却也是事实,“不管是你还是我,于这朝堂而言,终归是不死不休的。”
“谁都无法抽身离去,也不可能全身而退。你我退出,只有一个死,是故我们不会有那一天。都说恋爱中的女子喜欢幻想,可你我却得时时刻刻保持清醒,稍有不慎就是身分离,谁敢大意?”
“所谓的幻想,也只是想想罢了!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无法白,可那又怎样?活在这世上的每一分每一秒,我心悦穆百里。这便足够了!”
他蹲在她身前,听得这话徐徐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将她摁在自己怀中,“做不到承诺,只能说尽力而为。惟愿此生还有这福分,能相守百年身。”
她笑了笑,“那便说好了,我……唔……”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他饿了很久很久。且将此处当做盛宴的桌案,将这喂不熟的白眼狼当成俎上鱼肉,痛痛快快的大快朵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