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则简衍钻在车底下,是以穆百里并没有注意简衍。 何况现在,他也没有时间过多思虑,所有的反应都出自本能。
他不能当着众人面,不顾一切的去救赵无忧。
此时此刻,救荒澜的文丞相才是要紧。只要荒澜军队得保,这局面就能控制下来,到时候赵无忧也能安然无恙。否则一旦在荒澜境内出事,他们这帮人恐怕就很难自行回到大邺。
拂袖卷风,连6国安都很少见到自家千岁爷出手。此番出手,还在荒澜境内,可想而知是被逼到了无奈。马车随风而起,于空中被撕碎。弹指间,这车身碎片如箭雨飞射,直逼弓箭手而去。
箭雨停下来,就代表着能雨过天晴。
事实的确如此,穆百里的下手快准狠,第一时间解决了这帮弓箭手,给荒澜的军队寻得了反扑的机会。说时迟那时快,赤铎一声令下,军士们飞扑向杀手。
蛰伏在旁的黑衣人,惊觉大势已去,当即转身撤离。
可现在想撤,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赤铎令人上前,与对方厮杀成一片。局面乱作一团,穆百里越过人群走到了赵无忧跟前,身为同僚,给予适当的关心也是应该,只不过有些话不能说出口罢了。
“赵大人?”穆百里打量了她一眼,视线陡然落在慕赵无忧的手背上。
温故这才现,方才自己下手太快,推得她太着急,以至于赵无忧钻进马车的时候,这手背擦在了地面上。此刻,素白的柔荑正泛着嫣红之色,鲜血染袖口。
因为是擦伤,如果不妥善处理,这伤口处的泥沙会导致伤口感染。
赵无忧轻咳两声,“我没什么事,多谢千岁爷。”
穆百里笑靥凉薄,可心里头却微微揪起,“赵大人福大命大,这都死不了,本座倒真得刮目相看。”
“让千岁爷失望,是我的不是。”赵无忧面色苍白,不再去看穆百里,而是环顾四周。视线落在不远处的简衍身上,他已经从车底下钻出来,安然无恙。
意识到赵无忧在看自己,简衍扯了唇,心下微喜。刚要开口,她却已经快将视线别开,落在了别处。轻叹一声,简衍怅然若失的走向赵无忧。
等到赤铎斩杀黑衣人归来,除了少许逃脱,基本上都死在了此处。
“也不知是哪个不知死活的,竟然敢埋伏在此处,暗算咱们。”赤铎切齿,抬头望着李毅,“李大人身居朝堂,想必能猜出一二。”
历经此番,李毅仍旧是面不改色,只是轻咳两声道,“此事我也不知道缘故,暂且放在一旁,还是先回王城要紧。等回到了王城,见到了大王,再行论断。现下无凭无据的,妄自揣测不是什么好事。”
赤铎虽然是个莽夫,但是看一眼李毅将视线投在大邺官员身上,当下便明白了过来。这些荒澜的内部战争,并不适合在大邺之人跟前提起。
须知家丑尚且不可外扬,何况是荒澜内部的朝政大事。
赤铎显得有些烦躁,吩咐人快点搬开横木,不要误了回王城的时间。又吩咐一部分人清理战场,瞧一瞧有没有幸存者,如果还有活口,到时候还能带回王城对峙。
可惜,全无活口,只不过有些却不是死于兵刃,而是死于毒杀。
“大概是齿中藏毒。”赤铎俯身检查,眸色微沉的抬头望着李毅。
李毅长长吐出一口气,“结果都是一样的,就不必惊动任何人了,不然对谁都没好处。”
赤铎点点头,权当不知情。
想了想,李毅朝着赵无忧等人走去,上前先是行了礼,“惊动了使臣,是我们的不是。这些乱民其实是因为……”
“荒澜的乱民?”穆百里笑靥温和,“还真是不简单呢?想来连乱民都这般猖狂,这般有组织,可见荒澜的军事实力的确不弱。”
音落,手中的箭羽“砰然”折断。这明晃晃的箭矢,在阳光下泛着刺眼寒光。
穆百里随手将断箭丢弃在地,浅笑道,“李大人不必担心,这是荒澜的地界,不管生什么事,都有你们荒澜自行解决。咱们这一趟是来议和的,不是来多管闲事的。你们的朝廷纷争,跟大邺没有半点关系。是故李大人也不必为难的解释,咱们心照不宣便是。”
闻言,李毅俯身作揖,行的是大邺的礼节,“多谢千岁爷理解。”
赵无忧轻咳着,无力的坐在一旁,温故正仔细的为她情洗伤口,上药包扎。
穆百里道,“看一看各自的伤亡人数,延缓出!”如今这种状况,的确需要整顿一下。毕竟各自的马车都被戳成了马蜂窝,一时间也不可能及时上路。
李毅点点头,“这是自然,等搬开了横木,我们就会让人回王城上禀大王与王后。赵大人受了伤,的确该歇一歇。”
谁都看得出来,赵无忧的脸色不太好,看上去好像随时都会倒下。是故趁着这个时候,让大部队歇一歇,也让赵无忧缓缓。
“赵大人,还好吗?”李毅担虑的望着她。
这大邺也真当是奇怪,教人猜不透,怎么会派赵无忧这样病怏怏的人前来荒澜?大邺国都距荒澜何止万里之遥,这一番颠簸赶路,将眼前这年轻人都折腾得只剩下半条命。
不是说,大邺乃是盛世皇朝吗?怎么到了这份上,就只能出个病怏怏的少年人?连半个实干的老臣都没有吗?
“没什么事,就是有些累。”额头上渗着薄汗,身上却冷得厉害,赵无忧轻咳着,眼皮子微微垂落,整个人都显得气息奄奄。
这状况让外人一看就觉得心里慌,保不齐这赵无忧什么时候就厥过去了。
赵无忧得了空好好歇着,温故急急忙忙的去把早前的药温一温,趁着这个空档让赵无忧赶紧服下,如此才能保证她此去王城,能扛得住。
见着此情此景,那赤铎自然是满腹牢骚,“我看这大邺压根没有心思议和,这是打算要开战!”
李毅一愣,与赤铎走到一旁,不觉压低了声音道,“将军此话何意啊?”
“何意?”赤铎冷哼,“李大人这么聪明,难道还没看出来?大邺是故意让这么一个病怏怏的年轻来议和的,若是半道上有什么闪失,到时候这笔账还得算在咱们荒澜头上。都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如果这病秧子有什么事,咱们荒澜于邻国而言,可就是卑劣小人的行径。”
闻言,李毅凝眸不语。
这一点,他不是没有想过,只不过没想到,连赤铎都看出来了。然则一个武将尚且能看出端倪,这大邺的皇帝,真当如此愚不可及?以其拙劣计谋,换得两国名正言顺的开战,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毕竟就这一路而来,李毅对赵无忧的观察,这病秧子看似手无缚鸡之力,但心思却是够沉。赵无忧不似穆百里这般张扬,内敛得让人容易忽略了她的存在。
试想一下,能不远万里,身受皇命而来的监军大人,能年纪轻轻就担此大任的少年,会是个简单的人物吗?
很庆幸的是,在诸国眼里,父亲赵嵩的风光荣耀已经名头,早就遮盖了她的存在。人人都知道大邺有个了不得的权相赵嵩,也知道赵嵩有个独子,却无人细问这独子到底有几斤几两。
都以为既然是独子,当娇生惯养,当嚣张跋扈。
殊不知狐狸之所以为狐狸,是因为狡猾,而不是如豺狼虎豹般声名在外。最防不胜防的敌人,才是最危险的所在。
“李大人?”赤铎一怔。
李毅摆摆手,“我去试试。”
赤铎不语,看着李毅朝着赵无忧走去。
赵无忧坐在树下,阖眼休憩,素兮在旁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半步,免得扰了赵无忧的休息。然则来人是李毅,自然得另当别论。
“李大人!”素兮行了礼。
听得动静,赵无忧睁开眼睛。其实她早就已经想到了,这李毅迟早得来找她。毕竟早前圣上下旨,让穆百里领军前来议和,并未提及监军。这好端端的突然冒出个皇命监军,自然会惹人生疑。
李毅点点头,算是还礼,含笑在赵无忧身边坐下。人到中年,看什么都比少年人看得通透一些,何况浸染在朝中多年,自然有他的城府。
“赵大人年纪轻轻,便担任监军一职,想来这大邺的皇帝对赵大人格外偏爱。”李毅笑了笑,“老夫说这些并无其他意思,只不过是觉得赵大人十分难得,年少有成,真当不容易。”
赵无忧轻咳两声,苍白的脸上浮现惯有的微笑,“李大人客气,不过是运气好而已。大邺朝中比我有能力的,不胜枚数,实在不敢挡李大人的年少有成之名。”
“赵大人太过谦虚。”李毅笑了笑,“赵大人的身子不太好,是因为不适应荒澜的缘故?”
赵无忧敛眸,她自然知道李毅的意思,却也不直接回答。只是绕了个弯,浅浅笑道,“终究是故土难离,所以难免有些不适应。让李大人见笑了,我这副身子骨,实在是太不济。早知道会这样,昔年就该习武强身。”
李毅道,“我看赵大人才学兼备,你大邺是礼仪之邦,又是盛世皇朝,想必格外重用。冒昧问一句,也不知在朝中担任何职?”
闻言,赵无忧看了他一眼。
“老夫没有别的意思。”李毅解释,“只是昔日九千岁递来的文牒之中,只是提及了监军一职,其他并没有只言片语。老夫这厢带着诸位回朝,若是君上问起,实在不好作答,难免有些失职。当然,如果赵大人不愿现在说,一定要等到君上跟前方可言明,那老夫不勉强。”
赵无忧似笑非笑,“李大人觉得,我这厢年纪轻轻的,能当什么职位呢?不过是闲职罢了,偶尔参与朝政,于皇上跟前行走,得皇上青眼而已。”
李毅摇头,“老夫看人很少看走眼,听说大邺的赵丞相,膝下有一位独子。常年深居简出,很少有人识得真容。正巧,赵大人也姓赵,不知是否家眷亲族?”
“既然是深居简出,想来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理由吧!”赵无忧凉飕飕的应了一声。
李毅面色尴尬,当即道,“是老夫唐突,想来那赵丞相唯有一子,不会舍得放独子来着僻远之地,吃苦受罪的。”
赵无忧淡淡然开口,“李大人是在怀疑我,便是赵丞相的儿子?敢问李大人,就因为我姓赵?”
“不,是因为赵大人的气魄。”李毅道,“赵大人虽然身体不好,然则这眉宇间的从容自若却不是常人可有。就方才这件突袭之事,老夫从始至终都没看到赵大人犹豫与惊慌。少年人,有如此气魄,必定是从小教养。思来想去,似乎也只有这大邺赵家丞相府,能养出这样优秀的年轻人。”
“我此次来荒澜,随千岁爷与你们荒澜议和,跟我是谁并没有关系。”赵无忧轻咳着,面上依旧是难解之色,让人猜不透她到底是何心思,“李大人也不必多猜疑,只要议和能成,谁来都无所谓。”
李毅点点头,“是老夫太过纠结,还是赵大人思路清晰。”
“李大人过谦了,赵无忧是个晚辈,不敢承受。”赵无忧俯,这一番客客气气,实在教人难以生气,连张嘴都不好意思。
轻叹一声,李毅抬步离开。
素兮快靠过来,“公子,这李大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怀疑我的身份。”赵无忧敛眸,“怀疑我是赵嵩的儿子,可又不能直接问我,所以绕着弯弯。”
“卑职还以为,他真的担心公子的身体呢?”素兮嗤鼻。
“是担心。”赵无忧轻叹,“担心我半道上死了,到时候大邺就会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对荒澜开战。是故李毅怀疑,是不是大邺皇帝命我来——作死在荒澜的。”
素兮险些笑出声来,“公子这话说的,哪有人自己作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