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丞相的赵无忧开了口,满朝文武谁敢置喙,都只能瞬时安静下来,静静的去听着赵无忧的吩咐。 萧廉明坐在龙椅之上,却也突然明白了赵无忧所说的那些话,如果外臣的权力过了帝王的皇权,那么天下会乱,这朝堂也会君不君臣不臣。
“下官等不敢!”百官们朝着赵无忧行礼。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大邺建朝数十载,我爹赵嵩在世的时候也当了十多年的丞相,算起来我赵家在大邺也算是功不可没。我爹掌握朝政,幸赖先帝信任,而今本相执掌朝政,也多亏得皇上信重,以及诸位大人的推崇。”
“然则本相今日要说的是……”她低低的咳嗽着,“本相的身子自小便不济,是以时日长久便有些吃不消。人总归是拿得起放不下的,尝过了权力的滋味就再也舍不得放下。可本相身为百官之,是故得有个典范作用。”
“丞相之权利太过深重,已经威胁到了帝王皇权的存在。此话无人敢说,那就本相自己来说。还望皇上褫夺微臣的丞相之位,微臣愿意衣锦还乡,自请离开京城。”
萧廉明的身子微微僵直,赵无忧的话就像是定时炸弹,突然间在金銮殿里炸开了花。文武百官议论纷纷,都在猜测赵无忧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说起了这些话?
这些话是不是皇帝授意的?难不成赵无忧有什么把柄落在皇帝的手里,是以不得不卸下丞相一职,这么年轻就把大权放下了,实在是匪夷所思。
要知道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之位,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人生巅峰,人习惯了俯视的生活,却突然要走到谷底,从此过着仰视的日子,这心里是绝对无法平衡的。
然则赵无忧三言两语便说要卸下丞相一职,这让文武百官一时间无法接受,也不敢相信。
“丞相大人这话……”萧廉明犹豫了一下。
赵无忧俯行礼,“请皇上恩准。”
“你真当想好了吗?”萧廉明问。
赵无忧点点头,笑得释然,“微臣思虑过良久,早前没提是想着皇上刚刚继位,微臣不太放心。如今朝局越稳定,微臣自感身子越渐衰弱,恐来日……是以如今早早的提了辞呈,还政于君,望皇上恩准。”
萧廉明轻叹一声,缓步走下龙椅,走下白玉石阶,“丞相于朕于朝皆是大义,乃朝廷中流砥柱,朕如何能离得开丞相的辅佐?”
“皇上,朝廷是皇上的,天下也是皇上的。离开了微臣,皇上还会有更多的忠臣良将,而微臣……只是想好好养身子。天下之重,微臣已经担不起了,还望皇上能体恤微臣的一片无奈之情,许臣山高海阔。”赵无忧俯。
萧廉明轻轻拍了拍赵无忧的肩膀,“丞相此言,朕也是清楚的。左不过朕对于这朝务难免会有些生疏,丞相是否考虑再留一段时日?”
赵无忧笑了笑,“多谢皇上挽留,然则微臣去意已决。”她伏跪在地,“请皇上成全!该做的安排,微臣都已经安排妥当,就算微臣离开,这一时半会朝上不会无人,还是会有忠臣良将好好辅佐皇上,请皇上放心便是。”
她办事素来谨慎,素来周全,对于这一点萧廉明是完全信任的。
赵无忧不是普通人,是以她说到的就一定会做到,她想做的也是如此。所以赵无忧要走,萧廉明自知是拦不住的,何况他登基之初,他也应允过她。
许是从那时候开始,她就已经想到了有此一日。
皇权对于丞相之权,早晚是二选其一的。赵无忧及时的急流勇退,倒像极了昔年的陶朱公。君王之伺,可同患难而不可同富贵,王终究是王。
萧廉明长长吐出一口气,“丞相去意已决,朕没什么可说的。诸位大人,你们觉得意下如何?”
文武百官齐刷刷跪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帮老滑头,眼见着赵无忧是去意已决,就得想着赶紧给自己另找个靠山。赵无忧一走,这朝廷上一定会另起新秀,是以他们得站准位置,不能最后落得跟夏东楼一样的下场。
一番你推我往下来,这夕阳西下,外头的残阳如血,透着妖冶的血色。这血色笼罩在整个京城内外,笼罩在皇宫内外,透着一番隔世的沧桑之美。
赵无忧与萧廉明站在金銮殿前,瞧着文武百官规规矩矩的走下台阶,各怀心事。
“你就不能再留几日吗?非得走得这样着急?”萧廉明轻叹,“这朝廷虽说是朕的朝廷,可你……”
“皇上可以就此撤了丞相之位,以后这大邺朝堂再也不会有丞相一职。内阁里微臣也做了调整,微臣怕您把控不住老臣,所以给您安插了两个新人。这两人是微臣早前就提拔过的,贵在秉性耿直,皇上若是能善加利用,来日必成大器。”赵无忧笑道,“这两人会变成皇上的左右手,该怎么用还望皇上自己度量。”
萧廉明点点头,“丞相处事惯来谨慎仔细,朕没什么不放心的,就是有些舍不得。”
“皇上今日舍不得,来日就得咬牙切齿。微臣这一走对朝廷对皇上都是一件好事,所以皇上不必舍不得。”赵无忧笑道,“皇上应该觉得庆幸,来日避免了一场血光之灾,免去了朝堂一番动荡。微臣自己请辞,就不必皇上来日动手了。话不好听,但说的都是实情。”
萧廉明突然笑了,“丞相大人所言极是,朕还真的找不到话来辩驳,毕竟来日的事情谁又能知道呢!”
“皇上也不必担心微臣会出尔反尔,毕竟……微臣这一次是真的要走,且再也不会回来。”赵无忧认真的开了口,“皇上莫要忘了,当个老百姓需要的皇帝。微臣此生染血太多,余下的时间想拿来赎罪。终是杀戮太多必有报!”
萧廉明顿了顿,蹙眉望着有些异常的赵无忧,“丞相?”
“皇上还记得答应过微臣的话吧!”赵无忧笑道。
萧廉明颔,“朕都记得!”
“那微臣再告诉皇上一件事,这也是微臣当日为何要提前动手一力扶持皇上登基的原因。”赵无忧深吸一口气,“皇上得此消息,想来以后都不会再惧怕微臣去而复返,言而无信了。”
她微微靠近,附在皇帝的耳畔说了一句。
萧廉明骇然僵在当场,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的赵无忧,“你……你……”
“多谢皇上不杀之恩!”赵无忧俯身行礼,“此地一为别,此生不相见,皇上珍重,微臣告辞了。”她抬头笑了笑,在萧廉明不敢置信的视线里,缓缓拾阶而下。
赵无忧一步一台阶的走下来,抬头瞧着天边的残阳如血。血色残阳可真美啊,看那艳丽的嫣红之色,像极了娘亲死的时候,身上流出来的鲜血。
站在台阶之下,瞧着文武百官已经走到了正大门口的背影,赵无忧突然觉得自己此生已经落幕。走出这个门,她就不再是当朝丞相,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固然极好,可对她而言却没有半点眷恋的理由。她受困朝堂一生,皆是不由自主。
“嗖”的一声弓弦绷拉之音,伴随着一阵温热飞溅到脖颈处,赵无忧顿了顿。
身后,是皇帝萧廉明的疾呼,“丞相!”
然后是小德子的厉喝,“来人,有刺客,护驾!护驾!快找太医!”
长长吐出一口气,赵无忧觉得周身的气力顷刻间被抽离,视线里的夕阳越来越红,那一抹残阳终究出现了鲜血的涌动。
倒下的那一刻,温故从外头冲了进来,今儿他特意守在了外头。出事的那一瞬,温故就跟了疯似的扑进来,便是门口的侍卫和锦衣卫都没能拦得住他。
接住赵无忧的刹那间,温故老泪纵横,双目通红。
“爹,我终于可以为自己做一回主了。”她苍白的笑着,“别难过,若我还能回来……若不能回来,下辈子我还做你的女儿,好好孝敬您……”
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抱着奄奄一息的丞相大人,哭得不成样子。人在慌乱的时候,是不知所措的,不是所有人都有理智的头脑,知道出了事该怎么处理。
他只是个父亲,想让女儿留下来的父亲,一个亲手射出那支箭的父亲。明知道那一箭极为精准的避开了要害,明知道不会死,可他还是乱了方寸。
萧廉明愣住,看着温故抱着赵无忧在原地团团转的模样,微微愣了半晌。
外头传来一声喊,“刺客……”
赵无忧靠在温故的怀里,唇角有鲜血微微溢出,她笑得有些凛冽,“皇上,摩耶就在宫里,微臣每每入宫,他都蛰伏在殿外。这一次,微臣要让皇上永无后患,要让他……死!”
她合上眼,再也没有说话,在所有人的错愕与惊惧中安静得犹如死去。
温故瞪大眼睛,看着一道光从赵无忧的身子里出来,然后……再也没了然后……
萧廉明一声令下,锦衣卫全体出动,温故却突然抱着赵无忧飞身窜起,直接跳出了墙头。文武百官和帝王亲眼所见,赵无忧眼见着是活不成了。
谁都知道这位温大夫医术极好,也知道他是赵无忧最为信重之人,所以进宫出宫他一直陪着。是以温故带着赵无忧离开的时候,没人敢拦着。
宫里头乱做一团,不多时全京城都知道,早前逃走的那位凶徒刺杀了当朝丞相赵无忧。
摩耶是没想到,自己还没来得及出手就已经被白须老怪现了,这老头来得匆忙,但下手也是极狠的。更让摩耶没想到的事,临死之前还被赵无忧陷害,被她摆了一道。
他明明没有出手,乔装成宫中锦衣卫也无人能现,可大师兄终究是大师兄。老头蛰伏在殿外附近观察了很久,赵无忧出事的那一瞬,摩耶还是露出了狐狸尾巴。
这一次,摩耶没有那么幸运,于众目睽睽之下被白须老怪拿下,当场撕下了他的皮面。摩耶本身比较狡猾,所以在擒住摩耶之际,白须老怪按照赵无忧的事先交代,第一时间化了摩耶的内力,废了他的武功,挑断了他的手筋。
这一张异域风情的五官容色,一看就知道他并非大邺人士。
方鸾上前,当着众人的面掀开了摩耶的衣襟,胸口处的伤显而易见。
人人都知道,那假的“齐攸王”一直是旧伤未愈,这箭上是从边关带回来的,这么多年一直反反复复好不了。
一瞬间,证实了摩耶这弑杀亲王的罪名。不但弑杀亲王,还杀了沐国公,追杀齐攸王遗孤,鸠占鹊巢于朝堂多年,桩桩件件都是罪无可恕的死罪!
萧廉明站在那里,眸色通红,“是你杀了朕的父王,杀了沐国公,你真是该死!”
摩耶躺在地上,手筋被挑断,却说着唯有白须老怪才听得懂的话,“终究还是输给了你。”他这辈子也算是狡猾聪慧至极,可唯独在慕容身上栽了一个又一个的跟头,到最后连这条命都送在了她的手里。
“后悔么?”老头问。
摩耶笑得眦目欲裂,“我只后悔,当日没有挥师鬼宫,念及了兄弟之情。若我能更狠更绝一些,绝不会是今日的局面。”
话音刚落,萧廉明手起刀落。
摩耶被生生剁了脑袋,人头落地。这是萧廉明杀的第一个人,人在愤怒与仇恨的时候容易忘记一些事情,比如说赵无忧的叮嘱。
杀人这种事,第一次会觉得害怕,会觉得犹豫,可次数多了会上瘾,也会变成一种劫难。
杀戮太重,终有报。
龙袍染血,刀刃咣当一声落地,萧廉明退后两步,心惊肉跳的望着自己满手的鲜血。他生生滚动咽喉,然后眼睁睁看着白须老怪收拾了摩耶的尸体,窜出了皇宫。
这是鬼宫的叛徒,就算是死了,也该送回鬼宫。
白须老怪本就是来清理门户的,他原本想着赵无忧和扎木托说好的做戏,应该不会有大碍。可他没想到,从那以后他便再也没有见过扎木托和赵无忧父女。
这对父女就像消失了一般,杳无音讯。
茅屋里,小思睿歇斯底里的哭泣声,惊了屋子里的众人。穆百里第一时间破门而入,凝了毕生功力,与沈言等人一道,用最快的度致人死地。
其中有一人,临死之前已经点燃了引信。
好在穆百里下手快准狠,在夺取孩子的那一刻,一掌破碎了那人的天灵盖。鲜血飞溅的同时,他以袖拂开了险些滴落在孩子脸上的血滴,稳稳的把孩子抱在了怀中。
沈言手起刀落,砍断了引信,可这脊背上也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差一点,差一点他们都得死在这里。
其实穆百里也是后怕的,孩子的脖颈上一条细细的血痕,差一点那刀子就切断了女儿的喉管。急怒攻心过后,喉间涌起一片腥甜。
带着孩子走出茅屋的那一瞬,穆百里有种如获新生的感觉。
这是他在这寂寂的十多年里从未有过的情愫,怀中抱着自己的女儿,整个人都在颤抖着。他不知道该如何来表述自己此刻的心情,是激动是感慨还是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