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矗立在山包上,站姿如同标枪般挺直,手里握着一具战术望远镜,仔细观察着远处隐约可见的城墙。他的头发很短,修剪的整整齐齐,没有一根乱发,眼窝深陷,宽阔的肩膀随时给人以山一般的压力。即便站在那里不动声色,也油然散发出上位者的气势,以及淡淡的杀意。
瓦拉姆最初并不喜欢自己的这项任务。
身为克莱门家族的长子,也是备受重视的第一顺位继承人,瓦拉姆一直恪守着军人的所有纪律,以及各种必不可少的军队品格。很多贵族少年都会在十一周岁,也就是帝国民政总署惯例意义上所谓的“半成年时期”加入军队。这项制度据说是皇帝本人在数万年前就制订下来,为了让更多有志成为军人的下一代从幼年时期就接受培训。在官方的名录上,这支特殊部队被称之为“少年军”。他们并不承担主要作战任务,却必须在战时随同军队一起出发,负责后勤管理、运输、器械维护、技术指导等一系列相关职责。有些思维敏锐,尤其是在战术方面表现出强大天赋的少年,甚至可以被直接选送进入参谋总部,以见习生的身份,为战斗本身出谋划策。
瓦拉姆十二岁进入少年军,二十三岁退役。按照帝国国防军总部给予的评语,瓦拉姆是一名非常优秀的军官。他在十五岁就获得了少尉军衔,而后顺序晋升。退役的时候,军衔已经是上校。贵族在很多事情上都喜欢走捷径,军衔也是如此。很多贵族子弟之所以成为少年军,并不是为了所谓的“效忠皇帝”,而是为了在军队里混得一张退役证书。按照帝国相关法令,如果没有这种东西,就失去了对爵位的继承资格,还必须缴纳高达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财产继承税。总而言之,每个贵族少年时代都是在军营里渡过,却并非每个人都能成为合格的军人。
少年军已经不再是皇帝初创时期的那般辉煌。里面充斥了来自大大小小贵族家族的污垢。酗酒、赌博、贿赂上司之类的举动屡见不鲜,对女人的玩笑和关注,远远超过了对战术与格斗课程的关心。在这种日渐败坏,却没人敢于触碰的恶劣风气影响下,教官也懒得去管这些进来混日子的家伙。甚至还有人主动索贿,得到满足后,在不及格的考卷上随便给个高分。只要这帮贵族渣子老老实实混到毕业,然后就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瓦拉姆算得上贵族当中颇为另类的人物。他很清楚,自己之所以能够在二十三岁成为上校,完全是家族在背后起的作用。对此,瓦拉姆充满感激,也无比怨恨。晋升过快的同时,也就意味着自己永远失去了参与前线战斗的机会。瓦拉姆从不贪生怕死,他一直想要成为将军。然而,这种想法并不符合克莱门家族的实际利益。他们需要一个作风强悍,廉洁公正,威严强大的家族继承人。如果瓦拉姆成为将军,也就意味着克莱门家族必须拿出更多资源,扶持瓦拉姆在军队内部以获得更大话语权。
很多事情并不是想象中的样子。克莱门家族需要一个充满活力的领头人,其余的家族成员也不愿意拿出更多资源支持瓦拉姆。虽然前者与后者的想法不同,却有着共同的利益。在这种情况下,瓦拉姆只能服从家族命令和需要,被迫脱下军装。按照家族内部古老的规矩,他必须在退役后,接受长达十多年的历练与各方面培训,才能在三十五周岁的时候,正式接管整个家族。
还有两年,瓦拉姆就能成为真正的族长。
无论他喜欢与否,反正已经迈出了脚步,再也无法回头。
瓦拉姆感觉自己失去了太多值得拥有的东西:军中生活,长久以来喜欢的少女,四处闯荡的冒险生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冲动,以及每个年轻人都有的未来憧憬……这一切,全部都被“家族需要”四个字砸得粉碎。
在人生的道路上,总得付出,才有收获。有些路你必须走下去,无论喜欢还是厌恶。老人总是以自己的经验对年轻人进行指导,年轻人也总是以理想和冲动本能的抗拒。当谁也无法说服对方,也无法用实际证据表明自己正确的时候,强权和压制就成为协调统一的最终渠道。
帝国原本可以有一位年轻有为的将军。
克莱门家族却多了一位心思慎密,具有“将”级实力的预备族长。
这就是现实。
瓦拉姆虽然在望远镜里观察小镇,脑子里却在回想着如烟往事,一时间有些出神,忘记了时间,整个人久久保持着固定姿势,仿佛一尊被咒语凝固的塑像。
一名身穿黑色制服的手下走过来,小心翼翼地提醒道:“阁下,时间已经差不多了。这里是边境地带,在这里呆得太久,说不定会遇到黑暗生物。”
瓦拉姆缓缓放下望远镜,用冷峻的目光注视着小镇,淡淡地点了点头。
三辆重型磁悬浮车出现在木叶镇外的时候,很是引起了一阵轰动。
这种车子款式新颖,是专门为富豪贵族打造,带有厚重的防弹装甲,车体坚固,动力强劲,甚至配备了火力强大的车载机枪。尽管如此,车体本身却显得线条流畅,漆面光滑。表面看上去,活脱脱就是一辆令人爱不释手的跑车,而不是常规意义上的战车。
平民根本不可能买得起这种东西。何况,三辆悬浮车头上,全都镶嵌着克莱门家族特有的徽记。
瓦拉姆身材高大,这也是他最值得骄傲的资本之一。然而,当他穿着黑色大衣,在数十名保镖簇拥下,来到苏浩面前的时候,却意外的发现:眼前这个看上去最多只有二十岁的年轻人,竟然与自己的身高不相上下,身上更散发出只有老兵才有的强烈杀意,以及淡淡的血腥。
“你好,我是克莱门家族的代表。”
简短的自我介绍过后,瓦拉姆摘下墨镜,露出浓密的眉毛,还有深邃的眼眸。他认真地看着苏浩,说话口吻和声音充满威严:“你也许不会认识我,对于克莱门家族这个名字也可能觉得陌生。但你一定认识布里托。”
“布里托?”苏浩微微皱起眉头。
片刻,他已经在脑子里搜索到关于这个名字的一切信息:就是那个在黑暗生物围城时期,用长筒猎枪射击贝拉,差一点把她当场杀死的贵族男子。
“布里托是我的弟弟,你把他打成了残废。”
瓦拉姆棕黑色的双眼注视着苏浩,声音深沉而威严:“他这辈子都只能躺在床上。按照医生的说法,普通手术无法改变他的命运。如果想要让布里托重新恢复健康,出了最高等级的修复药剂,再也没有第二种办法。”
苏浩表情显得平和从容,眼睛里却透出毫不掩饰的冰冷。
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使瓦拉姆脸上顿时泛起了怒意,冷冷地问:“按照帝国法律,杀人者偿命,重伤者必须赔付足够的物质补偿。你打算怎么做?”
苏浩抬起头,下巴微微扬起,以毫不弱于对方的音量和强硬口吻反问:“你怎么不问问你弟弟为什么会被我打个半死?他差一点杀死了我的人,这笔账该怎么算?”
瓦拉姆来的时候,已经对事情前后经过有了详细的了解。身为家族继承人,他当然明白布里托是个什么样的货色。平心而论,瓦拉姆其实不想插手这件事情,也认为布里托根本是咎由自取。可是,布里托毕竟是克莱门家族的成员,与自己有着直接的学院关系。如果是家族内部矛盾,瓦拉姆肯定会做到绝对公正。可一旦事情涉及外人,无论对错,瓦拉姆都必须首先为自己人讨个公道。
“你指的是那个叫做贝拉的女人?”
瓦拉姆坚硬如岩石的嘴唇慢慢弯曲,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冷笑:“我当然知道,她还活着。而且很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