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别说了!”
苏浩发出一声带有狂怒,但明显是被压制后的低吼。他知道托鲁加尔没有恶意,却无法忍受这种精神和思维上不断蔓延的折磨。
他在人群里看到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女。她很漂亮,宽大的灰布长袍无法掩饰凹凸有致的曼妙身形。眼睛是黑色的,淡金色的长发顺着肩膀两边滚落下来。苏浩默默注视着她,看了很久,抬起脚,朝着少女走了过去。
人群开始变得骚动起来,他们不断超后退缩,却被站在旁边的军团战士和仆从军士兵叫骂着,用枪托乱砸,很快在痛苦和惨叫声中恢复了平静。金发少女察觉到苏浩的目标就是自己,她变得惊慌失措,身体蜷缩着,想要躲进人群深处。这种动作立刻被一名站在旁边的军团战士制止。他把少女用力拖了出来,少女踉跄着,趔趄着身子,好不容易才保持住平衡。
她的眼睛里明显有着泪水。也许是因为胳膊被用力拽开的疼痛,也许是出于恐惧。苏浩走了过去,抬起右手,指尖轻轻抚摸着少女的脸庞,用最温和的语气问:“你,叫什么名字?”
阳光从通往楼上的出口位置斜射下来,可以看到少女眼角仍挂着的泪珠晶莹闪耀,如同两颗璀璨的钻石。
她没有说话,对于苏浩的问题置若罔闻。漂亮的黑眼睛里带着尚未拭干的泪痕,也许是因为恐惧,或者陌生,对苏浩轻轻抚摸自己脸庞的动作,少女表现出明显的躲避,以及恐惧。尽管如此,有那么几秒钟,苏浩仍然觉得精神恍惚,他在这名被黑暗生物豢养的人类食物身上,看到了另外一张熟悉的面孔,看到了至今为止不知去向的欣研。
她和她,当然不可能相像,甚至就连外表上的相似点也是很多。然而事情就是如此奇妙,苏浩不由自主想起了自己最初降落地球,在地下停车场里初次遇见欣研的那一幕。“人生若只是初见”无比完美诠释了那个时候在思维记忆力留下的一切。她还是她,眼前的少女绝对不是她,可是为什么我偏偏会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难道说,虚幻,往往就是真实的写照?
奇妙的思维意识在脑子里来回飘荡,苏浩却猛然觉得手背上有种剧烈的疼痛传来。低头看时,只见少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自己脱去护甲的手牢牢抱住。她张开嘴,用细密洁白的牙齿死死咬住苏浩手背。她也是进化人,虽然只是最低等级的体质,力气却足以咬穿苏浩的皮肤,一缕缕鲜血顺着齿缝间汨汨流淌下来。她的眼睛里再也没有那种先前让苏浩感觉迷醉的特殊神采,只有极其强烈的恐惧,无比可怕的仇恨,将那张美丽的面孔在阳光下映得忽明忽暗,恐怖而血腥。
苏浩紧抿嘴唇,用带有一丝悲哀的目光注视着少女。
他并不觉得被咬的手背有多疼,来自心底的痛楚,足以超越这种皮肉伤的撕扯。
我穿越了那么多的时空维度来到这里,究竟是为什么?
为了人类?
还是为了地球?
我已经回不去了。
类似的念头,此前也曾经出现过。可是,它们从未像现在这样清晰。苏浩一直觉得迷茫,一直认为有一层厚厚的浓雾遮挡在自己面前。此时此刻,一切障碍都消失了。他是那样的清明,脑海中的思维前所未有的通畅。英雄和正义都只是为了实现某个目标的号召效果。是的,我在那个时候决定离开地球,彻底毁灭亚特兰蒂斯人的阴谋。那么多的人为我欢欣鼓舞,那么多地人觉得我是英雄。他们可以留在地球上,心安理得的享受和平。可是我呢?我的妻子在哪儿?我未来的方向在哪儿?我,我,我……我究竟还能走到哪里?回到哪里?
手背上的皮肉被狠狠撕扯下来,断裂的神经系统频频向大脑发出预警,苏浩却仿佛失去了语言和反应能力,丝毫没有动弹,只是用非常怪异的目光看着少女,看着她用力咀嚼着那块原本属于自己的肉。
她吃的很安静,很开心。她不时会皱起眉头,因为苏浩的肉实在太硬了,皮肤坚韧,不容易嚼烂。少女用洁白的细牙用力撕咬着,努力想要把每一条肉丝都嚼细,却很难做到这一点,只能一边用力,一边伸出舌头,小心翼翼舔去溅落在自己手上的血。
“没用的。来自父母的教育,是每个幼生体必须学习的第一堂课。他们对于食物的理解,已经脱离了正常的人类思维范畴。人类与黑暗生物之间的仇恨永远不可能化解,即便是对于当做食物吃掉的培养人,黑暗世界同样灌输了必须与我们为敌的基础概念。幼生体产生自我意识以后的第一堂课,就是观摩完整的人肉盛宴。在这个过程中,黑暗生物,也就是负责他们思维转换的黑暗教师,会用语言和动作让他们明白,被杀和被吃并不是一种痛苦,而是一种令人愉悦的享受过程。只有当这种初步印象逐渐变成烙印,深深刻画在大脑深处永远无法抹掉之后,培养人才会在黑暗盛宴中一直保持微笑。对于黑暗生物,笑着死去的人类,才是最美味可口的食物。”
托鲁加尔从旁边走过来,一边解释,一边递给苏浩一卷军用绷带。
“他们被野兽养大,所以也就变成了野兽。”
苏浩接过绷带,慢慢缠绕着受伤的部位,与其说是在自言自语,不如说是在感慨:“所以,这场战争必须继续下去,永远继续下去。”
托鲁加尔在胸前划了一个代表皇帝的光明徽记,低声念诵:“这是来自皇帝陛下的意识,所有邪恶肮脏的生物,终将在光辉面前变成齑粉。”
苏浩转过身,看了一眼托鲁加尔:“他们必须被净化?”
托鲁加尔认真而沉重地点点头:“他们已经无法再改变原有的意识。从幼体时代的记忆非常深刻,无法用任何技术手段抹除。不……这已经不是“记忆”两个字就能概括的,这已经成为他们原始本能的一部分。他们的基因从一开始就被修改,黑暗生物剔除了人类思维当中应有的部分,却留下了最残忍最原始的兽性。他们再也无法回归文明世界,甚至无法充当机械奴工或者生物奴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虽然不是我们的敌人,却必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