澧水旁边的小河滩,这里本应该是排波帮的驻地。
这里本就是普通的河滩洲屿,只有十几间竹房,茅屋土壁,推窗便可垂钓,四面皆是芦荻掩护,也就只有没钱的纤夫和喜欢‘清修’的富人才会住这种地方。
再看四周的浅滩,虽已堵闭,但时辄渗漏,水会涌到屋子里来的。
排波帮善水,兄弟们平时对自己住的地方也很上心,没事都会修缮堵水口,哪里会让河滩破成这样?
出了变故?
李启再仔细注视河滩,发现其中还有人住,只是……
不是排波帮的人,是不认识的妇孺,孩子正在嬉闹,妇人则在捶打衣物。
是最近兄弟们讨到了新老婆?毕竟都是纤夫,除了少数人,其他都是光棍,自己给了他们功法,是该过的好点,起码人人都能娶到老婆。
这么说着,李启让老马待在原地,自己走入河滩。
甫一走入,就看见那几个正在河边捶打洗衣的妇人突然警觉起来,她们马上站起,把孩子叫到身边,然后看向李启。
只是,看见李启的瞬间,她们马上又低下了头。
干净的衣服,身后有一匹高头大马,这般打扮,绝对比她们身份高得多。
再看看她们自己,一个个五大三粗,皮肤黝黑,臀大腰圆,干活是一把好手,但要说好看那真是谈不上。
不过李启倒也不在乎这些,反而是主动走上前去:“几位嫂嫂,请问这里是排波帮的地吗?”
这几个妇人抖了抖,马上跪下,当时就哭嚎起来:“贵人,贵人!我们可没有擅自抢地啊,是他们自己走的!”
这反应给李启整的流汗了。
不过想想,也很正常。
看起来应该是排波帮走了,这里被其他人占了。
“几位嫂嫂不必害怕,我只是来找找故人,昔日这里有一个纤夫帮派,名叫排波帮,你们可知道他们去哪儿了?”
听见这话,那几个粗壮的妇人这才收起哭声,对视一眼,然后其中一个说道:“贵人说的可是排波门?如今他们已经搬出去了。”
然后,另外一个妇人马上补充:“我,我听说他们中间出了几个能人,能和这条街的捕头一较高下,所以不再干纤夫了,现在去了城外,建了排波门,现在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了,这里早就不住了。”
“我们也是这里没人之后才来的,不曾有过强占之举啊!”妇人们连连重申,看起来是真的很怕。
李启也理解,在这种地方,一个据点是非常重要的。
驻地这种事,若是侵占,那就是不死不休的关系了。
所以他点点头:“几位嫂嫂不必担忧,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就是问问路,你们说排波帮……排波门去了城外,如今是在城外何处啊?”
“回贵人的话,我们听说,排波门就在南门,一直直走,约莫二十里,他们在那边也有些营生,只是我们就不知道了。”有个妇人跪着说道。
“好,那就多谢几位嫂嫂了。”李启没有强迫他们站起来,毕竟……就算膝盖站起来了,心里也是跪着的。
这里可不像是长安,没修为的人,站起来都是嵴背挺直的,不管面前的人修为怎样,都是有底气的,因为他们都知道,有律法在。
感谢完之后,李启拿出几枚一串铜钱,约莫几十个,放在地上,然后离开。
钱不多,不过对她们来说足够了。
若是给的太多,反而容易出事,反而对她们不好。
李启不再管身后喜滋滋的妇人,他找到老马:“他们在城外,咱们还是飞一段,不然从这里出去太麻烦了。”
老马律律一声。
李启现在已经能听懂老马的意思了,他是在说,你不怕本地官员吗?
是,在城中飞起来,确实有点藐视官府权威了,毕竟强龙不压地头蛇,澧州太守也是本地的七品,总得给人一点面子。
但李启却摇了摇头:“不必管那些,权威不是别人给的,澧州这块地,他们自己也不管。”
老马闻言,也不再说什么。
想来也是,就算是老马看起来,这块地,也是基本全部依靠基层自治,肉眼可见之处,律法失效,官府颜面不存,所做的事情就只有收割人气,利用他们作为祭祀的构成。
利用自身已有的暴力,强横的压制底层,让底层自行维护秩序,他们只负责处理闹得太凶的,让秩序不至于崩溃。
这种态度,既不符合正统的巫道,也不符合正统的人道,倒有些近似于‘魔’了。
但也不是完全的魔,因为魔道那种随心所欲,那种视天地万物为自己的游乐场的气度虽然可恶,却也潇洒狂放,这边谨小慎微的模样,也不似魔头。
只能说是‘自己的道’了,只不过掺杂了一些别的道途的想法。
实际上,这才是大部分修行者的现状,并非每个人都是大道统的一员的,很多小道统走的都是自己的路,但又不得不受到大道统的影响,变得不伦不类。
比如当初的李翁,就是李启最初遇到的那一只‘鬼’,他就是自己搜集各种残篇,摸索着前进的。
只是,李启毕竟在这个地方生活过,体会过这种道不常的困窘,所以对这当地的官府有些意见。
老马想通这点,也不再多说什么,让李启乘自己背上,双蹄轰然崩起一道道青色雷霆,直接跃向空中。
他飞起来就是这么声势雄大,而且还不好收敛起来。
可以看见,本地的官府马上做出了反应,不知是何处,一个人突然出手,迸发出了八品的威能,却见一道无形波纹朝着李启冲去。
李启回头,瞪了一眼。
双眼曰明,是人身小天地中的日月天神的栖息之地。
就这么一眼,那道波纹顷刻间溃散。
而与此同时,在澧州州城的一座华贵府邸之中——
这里看起来是某个大势力在城中的据点,可以看见,有许许多多的弟子正在外面的院落中练功,刻苦勤奋,汗流浃背。
而在内里,则是一座大殿,其中坐着澧州城的大人物,千机门的门主,同时也是澧州司徒,堂堂八品,在澧州城是数得上号的大高手了。
他端坐在房间里,一动不动。
不是不想动,而是不敢动。
他的手上,烙印着一道类似‘目光’一样的东西,将他的手牢牢钉在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