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记不得恨顺国府是什么时候了,只偶然想起,当时家中大变,他成了我此生唯一的仇人。
恍然许多年过去,我依旧住在他当时给我买的小屋子处,身边有个护卫,从我许多年前来这里时,他便一直跟着我。
不知为何,近来总是多梦,鬓上多了几缕白发,我残破的身体是越发不经用了,每当看到他在我梦中最后一次离去的背影,便觉得凄婉极了。
不知何故,我总在梦里回忆他,那些景时,细想起来,竟还是觉得痛苦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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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父亲被一本顺国府的奏章诬告,内容是关于他近几年在官场上所有受贿的证据。而检举他的人正是顺国府的当家人,霍渭洵。
隔日,霍渭洵奉旨抄家,带兵匆匆赶来,将家中奴仆一干人发卖,爹娘被困狱中,等待圣上亲审。
仅一夕之间,原本的宅子被拆个天翻地覆,我曾视为珍宝的东西,也被他们悉数摧毁,但我竟不明不白的活了下来,此时还坐在我最恨之人的车上。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陷害我家,也不曾见过他本人,只是打小便听说过他的名号。
早在他抓获我时我就追着他问,为什么要如此卑鄙。我以为他会狡辩,这其中有什么隐情,却不想,他直截了当的说:是我。
我像被丢下冰水,绝望的想伸出头来喘息,可那个岸上的人又无情的将我推入深渊,直到我不再挣扎。
马车在不经意间停在顺国府门口,霍渭洵拉着我下车,我极度抗拒他的触碰,气的直接甩开他的手,踩着木制板凳从马车上下来。
我愤愤的看着他,眼里充满了恨意:“我以为你会杀了我。”
霍渭洵皱着眉,冷酷的不愿多说,独自走在前方,随行的仆人对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自然不想同他们进去,转身就想跑,可当我没跑出三两步,便被人再次擒住,只能不甘心的任人摆布
霍渭洵祖上世代袭爵,到他这里,已经是第五代了。府中除了霍渭洵,还有他弟弟霍淞洵,一个看上去温文尔雅的男子,但因他是次子,爵位顺理成章的落到了霍渭洵头上。若大的顺国府内,全凭霍渭洵一人当家。不知是不是他父亲早亡的缘故,若是如此,我真恨不得当面狠狠刺激他一番,也让他想起当时失去亲人的那种滋味。
我原以为他把我带回来是想折磨我,或者让我生不如死,狠狠践踏我的自尊,可我不曾想到,他竟第一件事就是让侍女服侍我更衣。为了不防止我逃跑,他还故意在门口等着。
直到我换完出去后,他用冰凉的手,拉着我不知往什么地方去。
我心里对他是万分痛恨的,可除此之外,我又找不到可以反抗他的理由。
霍渭洵带我去了另一个偏殿,一个一眼看上去就像是华丽的牢笼。
我在心里狠狠咒骂了一句,霍渭洵已先用冷酷的语气问我:“生气吗?”
我想都没想就答:“当然!”
他们诬告我全家,如今还带我回到这里,不是囚禁,我想不出第二层理由。
霍渭洵坐在我的正前方,手里端着一盏茶,小品一口回道:“我不会害你,但你现在已无路可去。圣上如今正在彻查你家之事,证据确凿便会在这两天处死。你若是想跑我不拦你,但你要想好,私收贿赂可是诛九族之罪,就算从这里跑出去,你确定你还能活吗?”
我狠狠地瞪着他,在我心里,爹爹一直是个正直之人,虽不是什么大官,却也算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被他这样诬赖,我实属心痛。于是我恶狠狠回道:“就算我出去是死,也不想死在你这儿。你就是好人吗?爹爹一生光明磊落,我就不信他真的如你所说!圣上一定会查明真相,届时治你诬告之罪,你也会如我今日这般处境一样。”
他一直冷酷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笑容:“但愿三日后,你还能一如既往的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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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以为他只是得意忘形说出那样一句话,可三日后不仅没有听说爹爹沉冤昭雪之事,反而圣上已经下令斩首,爹爹此刻正被押送刑场,事情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样。
我在顺国府焦急了整天,霍渭洵不让我出去,就连守门的也通宵值守。汗水在我的掌心肆意流窜,像是拼了命告诉我他们的存在。
一直到日落十分,到尘埃落定之时,我才听到外面的丫鬟准备给我送饭进来。乘着他们开门之际,我看到了霍渭洵的深蓝色长衫垂落在我眼前。
此情此景真是讽刺,一个害我家破人亡之人,竟还信誓旦旦站在我面前,并且想以这种软禁的方式困住我。
我多想问他一句为什么,可是我太痛了,我不想再去问他这一切,为什么要诬告我全家,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为什么要软禁我,这些在今日发生的一切看来都不重要了。
我茫然的看着他,霍渭洵将饭菜送到我嘴边,像是要喂我,可我竟不觉得饿,没有丝毫要进食的意思。
他或许是被我这一举动惹恼了,又或许本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人,见我如死人般不动,他大手一用力就将我的嘴咧开,迅速用勺子将饭菜送入我口中。他的动作很迅捷,同时又很粗暴,我想应该是不曾伺候过人的原因。
我被他送入突如其来的饭菜呛得说不出话,拼命的咳,想把那属于他的恶心饭菜悉数吐出去。可尽管我最后将那些东西吐的一干二净,我的舌苔还是尝到了茄子和咸肉的味道。
霍渭洵或许是真的生气了,暴躁的把盘子摔碎,我在这样极度安静的房间里呆了一天,尖锐刺耳之声划过我最敏感的神经线,猛地一下,我抬起头用恶狠狠的眼睛盯着他,像是要把他毕生所做的亏心事洞察光。
我猜此时霍渭洵应该很想给我一个巴掌吧?他的眼神幽幽的,像是要将我吃干抹净,这样也对,我于世间已没有任何意义,他要怎么处决我,我又怎会有反手之力。
只是我很不甘,最后我竟落到了他手上,我最不得其解之事在于,顺国府本已经够辉煌昌盛,为何他还会诬告我全家,爹爹在朝中于他而言完全没有障碍,他大可以风光一世,无限荣华,可他偏偏选了一条卑鄙的路。
霍渭洵打断了我的猜想,只说了句:“跟我走”后,便一路抓着我的手出了这间屋子,穿过顺国府一些小角落,最后停在主厅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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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带到了霍淞洵面前,也是他的弟弟。他的为人我不甚清楚,只记得坊间传闻,他娶了蓬溪郡主,且听人说,这蓬溪郡主本是个蛮横无理之人,但嫁与霍淞洵后一改往日做派,先是为他洗手羹汤,后又料理后院,尽职尽力,面对霍淞洵时,却怎么都凶狠不起来,人说,是应霍淞洵脾性太好,这郡主也被教化了。
这不过只是坊间传闻,于我所见却有本质不同。我所认识的他们兄弟二人,一个看上去冷酷无情,另一个温文尔雅,我把自己对于霍渭洵的恨强加在了霍淞洵身上,带有色眼光去看他。或许霍淞洵真的很好,但我固执的不愿承认。
我在见到他时就摆出满脸不喜,将脸移开避开他的视线。
但我身边站着霍渭洵,他提着我的衣角往前走一步,逼着我与霍淞洵正视:“往后他便是你的夫君。”
纵使我心里有一千个惊讶,他们也没给我展示的机会,霍淞洵对我温柔一笑:“你可愿意?”
我始终觉得他不是真心,只不过在看似文雅的面庞下包藏了一颗豺狼之心。我气的胸口起伏剧烈,死死的瞪着他,却不愿说一句。
我自认不是高等门第,可要给仇人做妾,我怕此生也难以做到。
霍淞洵将目光放在我身上就没移开过,他恳求的样子,让我差点忘了自己是如何落到今日这份地步。
霍渭洵自然不肯给我好脸色看,他直接丢下一句话转身就走了:“明日成婚,你且做好准备。”
被送回到房院内时,我幻想过无数次逃离这里的方法,可最后都归于平静了。这些与我而言都不在重要,我静坐了一夜,从天黑坐到天明。
直到第二日有丫鬟来帮我梳妆,替我沐浴,换上嫁衣,我才惊觉过来,自己要成婚了。我的夫君是我的仇人,一个我从未认识且未曾得罪的陌生人。
顺国府这两兄弟,从前我只听说过他们之名,却从未亲眼见过,甚至不曾有过节,可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娶我。有太多的谜团了,我不知应当不应当去解。
一直到我从偏门进府,到入住西苑一个偏殿,我才恍惚记得,今日我要成婚了。
今年,我刚好十七。
霍淞洵或许是在跟宾客喝酒,外面虽不及娶正妻一般热闹,可也看得出,他们费了心思,并不想亏待我。
霍淞洵是不是喜欢我?
这个想法从我心底油然而生,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我独自坐在床沿边,更加确信了这个想法。
不知这个房间是不是有暗门,霍渭洵的声音自不知名处传来:“既已嫁与我顺国府,你就是我家的人,往后不要想别的,尽心侍奉夫君便是。”
我惊了一跳,可他的话里又让我更加气愤:“侍奉夫君?你把我家都毁了,竟还大言不惭说出此等话语,良心可安呢?”
眼前是火红的盖头,我看不清他的人,只知道他又不知从哪里消失了,连一句解释都没有。
一种绝望感充斥我的心头,我多么希望霍渭洵告诉我,爹爹不是他害的,这其中定有隐情,可他只字未提,这让我连给他找借口的理由都没有。
外面依旧很热闹,我虽不是他的发妻,可他也算给够了我体面,只是我不愿就这样任人鱼肉,在霍渭洵走了之后,我悄悄掀开盖头,趁乱溜了出去。
顺国府里真大,稍不注意就迷了路,我穿过庭院,往更幽暗的角落里走,身旁是石壁,石壁上的壁画倒是吸引了我,画的是一副仕女图,画中的女子虽看不清容貌,借着点星光倒把他们的身形给映照出来,女子的温柔妩媚,娇艳羞怯悉数落入我的眼中。
我曾经也如同画中的女子一般,自由散漫,仅一夕之间物是人非,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若旁人问我,要寻死吗?
我只能告知,想过,却又不甘。
所以我独自在偌大的顺国府内游走了一整晚,我知道他们不会大张旗鼓的找我,就算会找,他们也不一定发现。这地方**静了,安静到我不禁潸然泪下。我坐在布满青苔的石凳上,上面有潮气,森冷的让我直哆嗦。
我想起了从前在家宅中那些快乐的时光,想起了阿娘为我做的青璃糕,想起了爹爹有时会带一批书生到家来吃茶,我就躲在屏风后观看,等到书生走了之后,爹爹就会问我有没有喜欢的,巧的是我一直都没有。爹爹说,女儿家一定要选一个自己喜欢的,不然往后数十载可怎么过。
只是在我短暂的十七载里,并不曾遇到一位倾心相付的良人,我觉得遗憾极了,或许此生都不会再有了。
我坐了许久许久,又走了许久许久,喜服被我踩的一塌糊涂,就连额头上的珠翠我也把他们悉数取下,这才觉得头上轻松不少。
一直到天明,我才被抓回去。
是的,我被霍渭洵抓到了。
他找到我时,我正坐在青苔石凳上。只是他并没有亲自到场,我是被府里的护卫给押送回去的。
蓬溪郡主正和霍淞洵坐在一起用早膳,霍渭洵站在我的对面,见我回来,又用他那副冷酷的眼神看着我。
我把目光转向霍淞洵,希望他可以看在喜欢我的份上救我,可霍渭洵用话打断了我的想法:“把她捆上。”
很快,身边的护卫找来绳子,先是从我的手腕一直往我的脖子上缠。我不甘受人这样牵制,加上连日来霍渭洵加在我心上的恨,一巴掌就朝他的脸呼过去。连护卫都被我这突如其来的狠劲吓到了,他们大概没想到,我竟然还有此等力气。
当我看到霍渭洵脸上瞬间出现五爪印以及被我打偏的头时,我才觉得心里有一丝畅快,竟忍不住勾起了嘴角,这是我在来这里后第一次笑。
随即,他以其人之道,还了我一巴掌,在我笑的春风得意之时。
我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不是如他一样出现了五爪印,也不知他是不是往死里打我,我只记得,那一巴掌不是很疼,固然有火辣辣的感觉,可也稍纵即逝。
而后,霍淞洵对我投来一个心疼的目光,我看出他想为我说情,可也被霍渭洵抬手打断了。
再之后,我被护卫押送回了那间昨晚我悄悄溜出去的喜房,依旧是火红的偏殿,不曾被人动过。我猜想,或许今天霍渭洵去上朝时脸上依旧是红肿的,大概会有人问他,是不是和妻子吵架了。
我正这么想着,房门被人推开了。一双浅蓝色金丝鞋印入眼帘,随即,她的脸呈现在我视线里。
“今日妹妹这番举动好生让人佩服!哥哥掌管着整个顺国府生死大权,你却敢动手打他,可知他为何未将你知罪?”
她生的好生漂亮,连我看了那张脸都忍不住羡慕,于是我淡淡的接着她的话问下去:“为什么?”
“因为夫君喜欢你,他自然舍不得让自己亲弟弟难过。”
我诧异了一瞬,果然如我所想。
“可是今早他并没有为我开脱。”
蓬溪郡主靠近我,在这座虽然死气沉沉却又红得刺眼的偏殿内,找到香炉,并燃起了暖香。
“从前我刚嫁入府中,他便为我点燃此香,后来我便爱上了这种味道,他也说过,此生只爱我一人,可他还是娶了你。”她用手抚上我的肩头,从背后贴近我的耳边道:“别得意,你什么都没了,或许他的这点喜欢,能让你活得更久一点吧?”
我笑了:“你错了,我并没有打算在府里久住。”
“可你已经与他成婚。”
“我会走,等到他亲口说放我走。”
蓬溪郡主讽刺我:“异想天开,你出去就会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