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春事了(1 / 2)

是年,《春误集》第一辑付梓,辑中辑录了京城二百年间百名出色女子的诗词翰墨,并附人物传述、品藻。上至侯门骄女,下至青楼歌伶,无论贵贱,悉数以才学论品。风月、情爱、人伦、品物,乃至天文地理,道玄禅宗,政事国务,皆无所不纳。因主编郁离君林氏黛玉乃天下独步的才女,女子们对能令她心生赞叹的女子委实又奇又敬,男人们又对《春误集》中的佳人闺情有着无限遐思,故此在市面上一经发售,立时被抢购一空。此后再版多次,次次皆被慕名而来的购书者哄抢殆尽,在这再版与发售之间,《春误集》的影响力便由京城一隅渐渐的扩散至整个大淮。

在世人看来,闺阁女子多温文柔弱,然而《春误集》文采之精丽,内容之宏博,一洗世人“闺阁笔墨惟相思惋春之愁、顾影自怜之叹”的纤弱印象。男子惊觉,女子之能非止局限于中馈之内;女子亦惊觉,除却主持中馈之外,骑射、术算、观星、论政……原来女子也可以做许多印象之中只有男人方能做的事。

后世有人评价,《春误集》问世的最大意义在于两个“可以”:

其一,男子可为之事,女子同样可以为之,而且个中的佼佼者并不逊色于男儿。

其二,那么,同为女子的我们可不可以?

至于序文,则是黛玉所题的长诗《葬花吟》: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飘泊难寻觅……愿奴胁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天尽头,何处有香丘……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是年,葬花词誉满九州。

人们交口赞叹之间,全然不知在作出这首压卷之作后,黛玉将剩下的心力尽数倾注于另一件事之上——她想要在民间修办女学。

应当说,贺双卿带给了黛玉莫大的震撼。从前她虽有十步之内必有芳草的认知,却从未如此清醒的意识到,四海之内似贺双卿这般被贫病所埋没的天才女子,实是不胜枚举。她们也有钟灵韫秀之智,欺霜赛雪之性,闭月落雁之容,比起豪门绣户的千金闺秀,她们只是欠缺一个接受教育的机会。

女学招收的是贫家女子,为其培养一二谋生之技、使其未来无需因生计而向父夫子女低头方为最终目的。识字读书自然是必要有的,惟有读书明义,方才不易轻易为人所哄骗——然而吟诗作赋乃是富贵之家丰裕生活的点缀,多少浸淫于此的男子只能充任篾片相公,且时人对才女总有偏见,故而诗赋文章可学,却不可将其作为全部。

数算也是要有的——小到私房钱的积攒,中到家庭开支、嫁妆打理,大至家族管理、兴利除弊,不会数算则心中无成算。轻则坐吃山空,重则遭人算计赔了身家性命,这些都不是鲜见之事。

女红自然也是要学的。纺织、裁剪、刺绣,一应皆是女子最常见的谋生之技,大可以一并学来,犯不着顾此失彼。

烹饪亦然。

律法也得添上。

……

学堂所需屋舍、使费由黛玉的产业中划出,也可向各家贵妇、闺秀募捐。为彰明自己的乐善好施,名门女子常爱做些施粥百姓、供养僧道的事。兴办女学是少有的大善事,只要把风声传扬出去,黛玉再暗邀几名同志好友响应,其余人便是跟风,也必是乐意捐一笔以示慈心的。

学生既皆为女子,就不便雇佣男子为师,可聘请博学女妇、绣娘、厨娘等专精一行的女子作为教习师父。先在各地建几座学堂作为试点,待培养出的才慧女子一多,又可从这些肄业的女学生中招收教习,再慢慢的将学堂推广开来。

由师至徒清一色皆为女子,这样的女学堂一经创办,世人的种种诽谤谣诼必然甚嚣尘上。平民小户之家困于俗念,恐未敢让自家女儿入学,需施以特殊法门。那就免除了她们的束,供给一日三餐、四季衣服。同时允诺考评拔尖的女学生可荐入各家豪门做事,不愿入豪门的,学堂另赠一份银钱,或卖诗作文,或开食肆、开绣坊,这笔银钱都可以做她们的立业之资。如此诱之以利,必有一些贫寒之家贪学堂的油水,送自家女儿进来。殊不知待女儿学成,谋生立业样样得力之时,那才是他们真正尝到甜头的时候。而待他们尝到了甜头,也是女学堂名声鹊起的那一天。

又有,黛玉还想仿那宋时小报的形式,也做一份女报出来。所录内容也简单,只消在而无园雅集的诸位闺秀中振臂一呼,自不愁无人声援。譬如赵宜弗喜谈妆饰,不妨撰文专谈京中衣服首饰;锦乡侯府的几位姑娘书法极好,可以拓几份墨宝出来;孙家的二姑娘喜欢写小说,上回拿给黛玉看,写的极是有趣,大可拿出来连载……

这样的小报,不但京中,好奇京中流行风向的各地豪门贵妇,也必是要买的。待影响力慢慢扩散开来,又不失为一桩好产业——如此,日后学堂中培养出的文学专精的女孩儿,也可多一条出路。

……

黛玉想一条,再慢慢地在心底揣摩周全,方才记下来。这份计划耗费了她足足半年的时间,待正式添补完毕,她只觉心潮纷涌,全身潮热难耐,陡然喉头一甜,一口血便呕了出来,在荼白的雪浪纸上溅出了点点桃花。

赦生数日前离家,至今未归;紫鹃被她派去了赵府,和赵宜弗商议《而无女报》的稿件内容;春纤去端茶,雪雁在浇花,藕官与柳五儿还有黛玉特地自荣国府讨过来的晴雯去审核女学堂的烹调、刺绣教习去了。故而黛玉的异状,除了她自己,只有架上鹦鹉看了个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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