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事越来越频繁,周军的意图也越来越明显,至少孟昶是这么认为。
男人嘛,特别还是一国君主,孟昶也很擅长地图开疆这事的。
孙汉韶军报未到,孟昶其实已经在心里有了判断,现在孙汉韶的军报一到,孟昶顿时大为笃定。
心里不免还有几分蜀中第一名将也就跟他在一个水平的自得。
“这周主,还是有几分本事的,知道我大蜀不是南平、南楚那样的小国,所以选择求稳先打兴元府,不敢冒险走祁山道孤注一掷。
不过兵法云,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
周军只有正而无奇,就失了孙武子那‘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海之意了。”
孟昶一边说,飘飘然的神情都快从他脸上蹦出来了,知道的这是孟昶,不知道还以为孙武附身,留侯在世呢。
而孟昶身边的王昭远还跟他一个德行,顶着一张兔儿爷的白幼瘦脸频频点头,一副诸葛之亮的表情,就差手里拿一把鹅毛扇了。
这主仆的德行,哪是在说张鉊有几分本事,这完全就是在自夸。
只听得赵廷隐额头青筋暴起,他看着孟昶那张想要大笑又故意忍着的脸,很想上去一巴掌将孟昶打翻在地,然后一口浓痰啐他一脸。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天下至凶险之事,每一个轻飘飘的数字背后,都有万钧之重,哪能如此这般轻飘飘的视为谈笑之资和用来夸耀啊!
那周主张鉊,起家之时,身边仅有一个惹祸精老仆,十六年间纵横几万里而有天下,是比朱全忠,庄庙皇帝还厉害的角色,说他不会出奇,这可能吗?
别看周国一统天下的脚步慢,那是因为周主没有汉高祖那样能借天下共诛暴秦的际遇,更没有太宗文皇帝那样的家世和声望。
他是完完全全突然间从最底层冒起来的,所借重的舅父金国大王,不过是个西域小王,因此才觉得好像有些功业未成人已老的感觉。
但实际上,在白手起家还没有好风可借的情况下,周主崛起于边荒,已经非常传奇了。
赵廷隐知道这种人的可怕,绝不可能就只有攻兴元府这一招,只是赵廷隐猜不透的这位周天子的下一招,是从什么地方走的?
但他还是决定劝谏一下,哪的兵都能调,但兴州(陕西略阳县)到利州(四川广元)的兵,一定不能调,甚至还要增兵阴平道摩天岭,提防周军很可能要学邓艾。
不过一转头,赵廷隐就看着儿子赵崇韬那焦急万分的神情。
看到赵廷隐注意到了自己,赵崇韬更是连连摇头。
赵廷隐知道儿子在怕什么,本来孟昶就对他们这些孟知祥时期的老臣不满意了,前番赵廷隐以为孟昶只是想囚禁张业,但没想到孟昶最后灭杀了张业满门七十余口,连未满岁的婴孩都没放过。
张业招揽的三千死士,更是几乎全被处死,连跟随张业的遂州武定军都有百余牙兵一起被杀。
孟昶对于他们这些老臣的厌恶,已经几乎能触摸的到了。
要是赵廷隐现在还自己冲上前去,安知孟昶有没有在这宣华宫中也埋下数百刀斧手。
谁敢说孟昶能杀张业,就不能杀他赵廷隐。
想到这些,赵廷隐只觉得万念俱灰。
本来他对张业也很厌恶,因为此人确实嚣张跋扈甚至有反意,但孟昶的粗暴处置和残忍,伤了这么老臣的心,也让他起了一点物伤其类的感觉。
孟昶虽然在得意的笑,但他实际上在暗中观察殿内众人的脸色,因此赵廷隐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怒气和厌恶,被孟昶看的清清楚楚。
本来他属意让赵廷隐领兵去救,他也知道,赵廷隐去是最合适的,但是孟昶脑海中,总是不自觉闪过刚才赵廷隐的表情。
这老家伙,若是此番让他领兵前去退了周军,回朝之后还不知道要如何给自己难堪呢。
好家伙!周军还没真正开始勐攻,孟昶在心里就以为胜券在握,觉得猜透了张鉊的一切部署。
这份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的爽感,让孟昶不自觉的认为他既然如此英明神武,退周军似乎派谁去都可以了。
一看孟昶果然在犹豫,王昭远眼睛都亮了,他直视孟昶,一副选我,选我,快选我的表情,差点就想当场毛遂自荐了。
王昭远之所以这么想上战场,那是孟昶此人,还是有点趁着乱世逐鹿天下的欲望的,自然在平日里就喜欢跟亲近的王昭远表达这种想法。
其常常叹息,他孟圣人如此英明神武,奈何没有诸葛武宁王这样的大才来辅左他。
要是他麾下有个武侯这样的大才,哪用七出祁山,出一次就搞定了。
上有所好,下必效焉。孟昶经常这么表达,就让读书大多不求甚解的王昭远,就对做一个诸葛武侯这样的臣子,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当然也是因为王昭远还有那么小小的一点逼数,很明显以他的肉体条件,关云长、赵子龙那样过五关斩六将,七进七出的勐将肯定是做不了的。
但想来诸葛武侯是个读书人,可能就跟他差不多。
王昭远看了看自己这一袭白衣,手指葱白如玉,高鼻梁大眼睛,走起路来飘飘若仙,诸葛武侯,一定就是这副样子,这样才能有谈笑退百万兵的气质嘛。
不过孟昶还是知道深浅的,他不怀疑王昭远的能力,相反因为经常在一起谈天论地,孟昶恰恰觉得王昭远是大才。
但是他知道王昭远没有上过战场,不宜直接就委派这样的重任。
于是孟昶把视线投向了老将石頵,既然赵廷隐他不想派,那也只有石頵比较合适了。
不过石頵也是老臣的代表,于是孟昶想了想,决定要启用一点新人。
“抽调奉圣、义胜、定远三军一万人,殿值四番一万五千人,泸、荣、戎三州蛮兵五千等,增援山南道。”
奉圣、义胜、定远三军是孟知祥时期设立的禁军六军之三。
泸、荣、戎三州则是后世的泸州、宜宾、自贡,除了戎州自贡有盐还算繁荣以外,其余两地在此时都还有点偏僻。
三州的共同特点,就是居住着大量的善战的少数民族,历来盘踞蜀地的割据政权,都喜欢征召他们当兵,孟蜀自然也不例外。
而殿值四番,则是孟昶时期设立的禁军,从将门之子和死王事者的孤儿中挑选。
四番分别由孟蜀重臣李仁罕的儿子李继宏、赵季良的儿子赵元振、张业的儿子张继昭、侯弘实的儿子侯令钦、赵廷隐的儿子赵崇韬先后统领。
不过到了现在,李仁罕和张业已经被孟昶给干掉了,李继宏和张继昭当然也已经被杀。赵元振则外出掌握藩镇。
于是,此时的孟蜀殿值四番其中两番掌握在侯令钦、赵崇韬手中,剩下的两番表面上看是孟昶亲自统帅,但实际上是由王昭远代替孟昶在控制。
而形同禁军统帅的判六军诸卫事早就被孟昶取消,义胜、定远这样的禁军军权早就被收回。可以说在某些程度上,孟昶和张鉊还是挺相似的。
只不过,张鉊有做好决心的勇气以及相应的能力,孟昶则在这三样上,都准备的不是很充分。
加上出身高贵,从始至终也没有下到最基层去看一看,导致孟昶搞政治斗争还行,但真到了事无巨细拼微操的时候,孟昶就离张鉊大约差了一个郭荣,压根不在一个档次。
当然,也只是低很多而已,不是什么都没有。马希广、刘承佑那样的傻蛋,才是什么都没有。
比如这次,确定了要增援兴元府以后,孟昶就很果决。
这三万人一抽调,孟昶身边就只剩下了骁锐、飞棹、义宁三军了。
且这三军因为是孟知祥时代建立的,经过李仁罕和张业之死的清洗,说是三军,实际上只有七千人左右,战斗力也不能跟被抽调的这三万人相比。
可以说,一旦确定了目标,孟昶还是能豁得出去,动作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他以老将石頵为西南行营都统,王昭远为督监(监军),李廷珪为前锋招讨使,赵崇韬、韩保正为招讨副使,率军三万,连同民夫数万,号称二十万大军,前往支援兴元府的孙汉韶。
大军出发之时,孟昶特意把王昭远召到身边,“今日之师,卿所召也,勉为朕立功!”
率大军逐鹿天下,成就霸业,一直是这两纸上兵圣平日最喜欢干的事。
而在大军的实际安排上,身为行营都统的老将石頵实际上不过是个工具人,大权还是握在身为督监的监军王昭远手里。
禁军嘛,一直在首都甚至皇宫守卫,石頵和王昭远两人该听谁的话,他们门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