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下留了情,不然这一刀,就要废掉他的右手。
老荣功夫都在手上,废了手就等于废了功夫。
用的刀片,也是老粗腰里藏着的。
老粗儿动作僵住,眼角抽动了一下,道:“老相客也是同乘一条船的?”
我抬手亮出个火机,也是这老粗儿的,点着嘴里的烟,深深吸了一口,把烟气吐到他脸上,道:“兄弟跑单捞黑窖,不啃地面,奔京城泛个活水,求见佛爷挂一号,免得同船底伤帆子不好顺风走,请老合保个道。”
那边的遮罩看出不对,摸着腰包往这边就走。
我也不回头,只盯着老粗儿,“见礼不开花,老合不要漏了船底。”
老粗儿冲着那遮罩微微摇了摇头。
遮罩停下脚步,又慢慢靠在墙上。
老粗儿转来对我说:“老合,想见佛爷,至少得先亮个船底,兄弟也好给佛爷上香挂响。”
我微微一笑道:“应该的,兄弟地下湿,拜过黄老爷,八四年大场夺过筹,门里抬爱取了个笑号飞仙。”
地下湿,曹。
飞仙曹,就是曹奇的江湖匪号。
黄老爷则是一代贼王黄瘸子。
都是荣门的传奇人物。
老粗儿立刻肃然起敬,搭了三仙归洞掌势,道:“原来是飞仙曹老爷,鄙人梁下住三,招子不亮,有眼不识真泰山,失敬,失敬。”
梁下住是严,这人叫严三。
我摆手道:“都是跑海的老相客,混混啃,不讲究这个,严兄弟帮忙挂个响,着不?”
严三道:“好说,出站北走三百米,芳兰旅店,就说我严三介绍的,先请曹老爷歇一脚,晚上候我好信儿就是。”
“多谢。”我一抱拳,严三手里便多了盒烟,“一点心意,兄弟拿去抿着,过后等生发了,台面上必不忘了兄弟这一份。”
初到异地,想以最快的速度打听到陶明亮这种地面龙蛇的消息,最简单的办法莫过于找专吃地面的老荣。
想安稳吃地面,就得知道哪里能摸,哪里不能得罪。
四九城,首善之地,吃错了门户,全伙子都要一起上路。
我以独行飞贼的身份进京,拜访本地荣门佛爷挂号,弄清楚哪里不得摸,省得搞出不好收拾的事情来连累本地荣门,然后才能开张做买卖,这是依规矩行事,谁都挑不出毛病。
话既说定,我便径直出了车站,却没有直接去芳兰旅店,而是找了个角落,换了件外衣,又扣了顶帽子,靠墙守着。
没大会儿,严三从车站出来。
我便远远吊在他身后。
这人能在车站掌一个伙子,算得上是积年老贼,警惕性极高,几次倒折往返,还不停观察有没有人跟踪。
不过他折腾得再多,在我这里也没用,刚才面对面讲话的时候,他就已经中了我的迷药,就算我站在他身后,他也看不出我在跟踪他。
这么折腾了半天,他最终拐进一处胡同,钻进胡同深处的一家四合院。
我绕到院后,瞅左右无人,翻过院墙,进到院里,贴着墙根站定,便听到严三说话的声音,“春典对得溜,翻板手法地道,就算不是曹奇,也准是荣门老相客。”
便听一个沙哑的声音道:“曹奇好几年没动静了,怎么突然跑京城来了?他之前在河北做买卖的时候,可从来不进京城的。他这回来想干什么?”
便有另一个女人声音道:“别管怎么样,他曹奇按规矩拜门,不能不见,不然传出去倒让跑海的同船子笑话我们爷们坏规矩。”
那个沙哑的声音道:“规矩当然得守,只不过这阵子公家那边因为年头吃武差事那伙子躁得厉害,逼得各路伙子都不敢冒头,我怕他搞得过火,再牵连到我们,到时候他一拍屁股走了,我们怎么办,难道搬窝子不成?”
我低笑一声,站到窗前,道:“老佛爷不用担心,我曹某人虽然胆大却不敢包天,不过求注财路,可没想过捅破了大天,要不然京城富贵窖这么多,闭着眼睛捞就是了,何必来麻烦老佛爷你?”
屋里三个人。
门边站着的严三,靠墙边坐着个穿着碎花连衣裙的半老徐娘,正中太师椅里窝着个尖嘴猴腮的干瘦老头。
我这一出声现身,三人都是脸色大变,坐着的两个齐齐起身,严三手更是搁到了腰间。
待看清是我,严三的脸色更难看了,道:“曹飞仙,你这是什么意思?见面不白就探窝底,可不是规矩上的。”
我一抬腿,就越过窗台进了屋里,拖了把椅子,大大方方地坐到老头对面,道:“老相客辛苦,怎么称呼?”
干瘦老头眯着眼睛打量着我,神情阴睛不定,倒是那个花裙子的半老徐娘道:“曹飞仙,您也是跑海的老买卖,怎么这么不晓规矩?随便就探窝底?”
我不答理她,只盯着那干瘦老头。
这让花裙子有些挂不住脸了,尖声道:“恶客不是客,你自己不作脸莫怪我们不给脸,三子请他出去……”
“花姑,别失了礼,别人不讲规矩,我们不能坏。”干瘦老头终于开口,“鄙人龙争虎,家中行七。”
我抱拳道:“原来是窦七爷,失敬,兄弟扯帆子顺风来了四九城,想合几注买卖,照规矩拜见七爷,只想求个指路明灯,三不惹九不偷挂着不敢丢,七爷尽管放心,真要漏了风,绝不连累七爷就是。”
窦七道:“指路明灯不敢当,能给老相客照条光亮道也算尽了地主谊,只是老相客来得不对时辰,年头京城有人开武差事,动搂子打翻了天庭正宝船,如今闹得厉害,实在是不方便做大买卖,鄙人愿意给老相客抹抹底,老相客还是去别着吧。三儿,帮我送老相客个底锅,直接跑轮子回吧。”
严三冲着窦七傻呵呵地“嘿嘿”一笑,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窦七脸色就变了,紧盯着我道:“拍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