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薛姨妈去看望宝玉,宝钗不是头疼就是肚子疼,要不就一大早没了人影,带着丫鬟去东府找姊妹们说话,常常磨蹭到日落才回家。
薛姨妈虽有些无奈,不过来日方长,自己女儿那点心思,终究是痴心妄想,那琮哥儿将来能娶的只能是宦勋贵女,和薛家搭不上调子。
只要过去一些时间,女儿不死心也要死心,宝玉才是自己女儿的正经良配。
这些日子,薛姨妈和王夫人,已私下说起儿女亲事,因宝玉明年就到舞象之年,宝钗也过了及笄之年……。
……
自从宝玉被贾政揍得下不来床,贾琮也就来看过两次,而且都是陪迎春等姊妹过来。
依着他的性子,他实在没有常常来看望宝玉的觉悟。
倒不是他特别厌恶宝玉,只觉得两人南辕北辙,根本不是一路人,见了面也没话好说,何必勉强自己瞎耽误功夫。
再说,这次宝玉信口雌黄,被贾政揍得下不了床,完全是他自找的,实在不用同情,一堆人围着关心他,倒更遮蔽了他的眼目深浅。
本来他因丁忧在家,又有读书备考春闱的由头,就算几日不来西府,别人也说不了什么闲话。
可后面的事情,却让贾琮感到渐渐古怪。
因探春被王夫人叫来管家,虽还住在东府,但白天大多时间只能在西府理事,自然少不了每日来看望宝玉。
只是探春上次劝说宝玉,宝玉根本不放在心上,探春也不愿再说讨嫌的话,兄妹两个少了许多话题,见面也是淡淡的。
因此,每次遇上贾琮休憩时间,探春常常拉了贾琮作陪。
最近贾母对黛玉也愈发怜惜起来,每日都叫她来荣庆堂说话用饭。
特别看到薛姨妈对宝玉愈发疼爱,老太太心中多了危机感,更是起了未雨绸缪的心思。
她每次来看宝玉,总要拉上黛玉一起,要多找机会让他们兄妹相处。
贾母对孙辈的心思,大多都在黛玉和宝玉身上,她自然也知道,那年宝玉在黛玉面前摔玉,把黛玉气得吐血。
从那件事以后,她的两个玉儿就开始疏远起来,不过贾母也不太当回事。
小孩子都是从小吵闹长大,也是常有的事,如今多找由头让他们相处,以后做了夫妻还能不相好的。
黛玉入了贾母两次套子,便不愿意再上当,每次她和贾母去宝玉房里,宝玉两眼发光的样子,黛玉就浑身不自在。
从那以后,黛玉每每在荣庆堂陪外祖母说话,只要贾母起了故伎重演的心思。
黛玉便给紫鹃使眼色,让她去叫贾琮过来做垫背,即便耽搁他三哥哥举业读书,也是在所不惜的。
所以最后常常出现这样古怪的场景,贾母时常带着黛玉看望宝玉时,贾琮常常也会出现,看着十分兄友弟恭的样子。
虽然贾琮和宝玉亲近,贾母也是愿意看到的,只是心中多少有些别扭,这小子每次来的好像很是时候,又很不是时候,也是活见了鬼了。
……
这天,贾母又带着黛玉去看宝玉,又见到贾琮施施然过来,身后没跟着自己的丫鬟,居然跟着紫鹃,看到贾母心中稀罕。
贾母心中多少有些烦闷,怎么哪里都有这小子。
三人进了宝玉房间,正好王夫人和薛姨妈也在,正巧探春也过来,房里一下多这些人,让宝玉很有众星捧月的感觉,心中很是和煦满意。
王夫人看到贾琮,微笑道:“还是琮哥儿知道体惜兄弟,难为常常想着来看宝玉。”
贾琮只好微笑着,心里一阵古怪,见站在侧边的黛玉,一双明眸瞟着他,眼神中分明是忍俊的笑意,贾琮忍不住皱眉瞪了她一眼。
王夫人又笑道:“将来贾家东西两府,就靠你们兄弟两个支撑家业,琮哥儿在外头经的事多,你们两兄弟要相互扶持,如此才是兴旺之道。”
贾母在一边颔首,说道:“太太这话说得在理,琮哥儿是官面上的人物,我看着比宝玉要强些。
你比宝玉要年长,以后也要多照顾你兄弟,你不枉老爷从小待你像亲儿子一样。”
贾琮听了一阵膈应,贾琏如今还在大理寺狱中,生死都还没定,贾母和王夫人就已当宝玉要袭爵一样,这吃相未免有些太难看。
而且还用好话笼络自己,计谋着将来自己给宝玉保驾护航,不可谓不目光长远,只是这些后宅伎俩,对自己来说未免太儿戏了。
贾琮虽然满腹智计,但是面对如此无厘头套路,又不想昧着良心客套,还真不知道怎么回话。
好在这时有人说话,正好解了贾琮危难。
薛姨妈开口笑道:“老太太这还不放心,琮哥儿对姊妹这么疼爱,自然对兄弟也是个上心的,将来兄弟同心,贾家兴旺就在眼前。”
薛姨妈最擅长说这些漂亮话,把贾母和王夫人听得很是舒坦,几个妇人各自唱了几句戏,便出了宝玉房间,自让他们姊妹相处。
贾琮见几个后宅翘楚出了宝玉房间,倒是松了一口气,不然下面肯定要把天聊死了。
……
房间里虽然还有贾琮、探春,但是宝玉眼里只有黛玉。
笑道:“妹妹最近气色愈发好了,我听说在吃什么三生养魂丸,这药确实是好药,竟能立竿见影,这药的名字更好,正是适合妹妹用的。”
黛玉见宝玉又是故作讨巧的话语,忍住皱眉的举动,说道:“那还要多谢三哥哥,给我找了个好大夫。”
宝玉听了心中微微遗憾,要是这大夫是自己找的,妹妹要谢的岂不是我了,说道:“贾琮日常在外面行走,终归是有好处的。”
探春听宝玉不找头脑的话题,心中微微叹息,岔开话题问道:“三哥哥,上午我听平儿姐姐说,琏二哥已被解到大理寺,可有什么说法。”
贾琮说道:“二哥已供认了贩卖盐铁之事,如今大理寺正在复核,之后便要断案,只怕躲不过一个流配的结果。”
贾琮这话是将事情说得轻描淡写,免得让探春等姊妹忧心,贾琏供出了那另外三家参与盐铁贩卖的勋贵,已经让整件事更加复杂。
一旦嘉昭帝起了以儆效尤的狠心,不但那三家勋贵要遭殃,只怕贾琏的性命也难保。
但即便贾琮只说了流配的结局,还是让黛玉、探春等姊妹心有余悸。
她们一生都活在富贵豪门内院,见多了花团锦簇的日子,获罪身败,千里流放,对她们是很难想象的恐惧和惊悚。
……
趴在床上的宝玉,突然说道:“以往我常说仕途经济不是好事,你们都说我不合时宜,如今看来确实有些道理的。
琏二哥平日只是喝酒听戏,也算有几分雅骨,如果他一直这样悠游的过日子,反而万世太平了。
可他一旦生出经济商贾的心思,便招来如此大祸,你们都说说,这仕途经济那里会是什么好事。”
黛玉听了宝玉老生常谈,嘴角微微一撇。
探春听宝玉又发宏论,不仅有些头疼,伸出玉指揉了揉太阳穴。
贾琮听了宝玉的话,神情也是一僵,这宝玉是富贵懒惰的性子,那也就罢了,何必这样拐弯抹角,定要给自己找补理由。
说道:“宝玉,如今家里出了大事,将来荣国的爵位,多半要从老爷手上传给你,以后西府必定要你来当家操持。
这仕途经济的事情,必定你是逃不了的,如今可不要把话说满了,多少也要学着做这些事。”
宝玉听了贾琮的话,眉头一皱,脸上生出清高不屑的神情,说道:“贾琮,你写字作词都是好的,但你这话说的确是差了。”
探春听贾琮好不容易说些劝解宝玉的话,心中正有些高兴,却听宝玉回话依然故我,执迷不悟,心中不禁多了一份失望。
宝玉看了黛玉一眼,神情肃穆的说道:“南华经上说: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
这话极得我心,我注定做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明白人,家中劳什子爵位,我是不想沾惹的,谁爱这东西,谁接了就是。”
探春听宝玉又说起狠话,不禁吓了一跳,突然想起贾琮说过,西府可能有内衙坐探的事。
探春心有余悸的看了一眼房间,见袭人和麝月都在宝玉身边服侍,外间有几个小丫头在走动,院子里还有两个婆子在晾晒衣服。
探春走到宝玉床边,急声说道:“二哥哥,你怎么又说起疯话了,上次已挨了老爷的家法,这次愈发说的狠,怎么拿家里的爵位浑说。”
宝玉听了探春的话,想起贾政暴怒的神情,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贾琮听宝玉的话,不动声色说道:“宝玉,难得你有这番志向,我今天举业功课还没做完,还要回去读书,就不吵你了,你好好养着吧。”
宝玉见贾琮走了,心里有些不高兴,转头对黛玉说道:“贾琮样样都好,就是三句不离仕途举业,未免有些无趣。”
黛玉不愿接他话茬,说道:“宝玉,你好好养着,我也先回去了。”
宝玉听了黛玉也要走,大圆脸一垮,说道:“林妹妹怎么也要走,怎么不再坐坐。”
他正要对黛玉恳求几句,让她好歹留下多说几句话,却见黛玉急匆匆的走了。
探春看着宝玉叹了口气,嘱咐了袭人好好照顾,也跟着黛玉走了。
一路上想起上次宗人府上门问责的事,探春心中不禁生出担忧。
但凡宝玉有三哥哥的半点聪明和分寸,也不至于闹出这么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