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气亦可为师。”铁化生目中有期待,“请言之。”
“本命万千,各有不同。”
朱见羊沉吟了少许,接着道:“即便是相类本命,也会因各自经历、悟性、性情,乃至于其它原因,衍化出不同的本命神通。”
“本命不同,丹论又不同,这就是千人千面了。”铁化生接口。
“正是如此。”朱见羊似也有了谈兴,“就好比道兄的本命,乃是枯锈铜剑,生有绿锈,神通是绿锈引,专克各类器物。不过我曾听闻,有一人本命是生锈的铁剑,与你本命相类,可生出的神通却是天差地别。”
“你们门派宗族的人,大都是这个说法。”铁化生笑笑,“总是扯到品性和经历对本命的影响,却不提本命亦能影响人的性情,继而左右其见闻经历。”
朱见羊见铁化生不认同自己所说,他便不再多说。
“道友可知我为何被云霞宗追索?”铁化生笑着问。
“略有耳闻。”朱见羊仪态闲舒,抚须笑道:“道兄虽行事凶了些,往日却甚少得罪大门派。我听说,此番道友乃是杀害了云霞宗的数位修士,还害了一位金丹爱徒。”
“没错,我是去金鳖岛,夺了银花藻,误杀了身中枯木蝉妙法的曲成甲爱徒。”铁化生双目中闪过绿光,看向林白。面上现出笑,“枯木蝉当真神妙无比,我羡煞也。”
“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林白后退两步,笑道:“前辈若能金丹入腹,安知神通不如枯木蝉?”
铁化生见林白又怂又胆大,他苦笑道:“金丹何其难?你以为谁都像那日应劫之人般轻松惬意?”
“非也。”林白笑着道:“前辈只看人前风光,不曾看人后受罪。她能结丹并非易事,也受了许多辛苦。”
林白并没有说谎,贞姐苦求丹论而不得,在古灵群岛那等荒凉之地枯等,还被自己给拱了,可不是受了大苦么?
朱见羊和朱玉茂皆是好奇的看着林白,心说这小子果然不简单,竟见过修士应丹劫。
黄如花手拿着那玉简,看了眼林白,目光复杂。
“那人可是受丹论所困?”铁化生当真是老江湖,稍一琢磨,就从林白的只言片语中抓住端倪。
林白笑而不语,这本就不难猜。以贞姐表现出的能力,求金丹而不得的原因只可能是丹论了。
“她做何丹论?”铁化生问。
“前辈,你怎糊涂了?”林白笑笑,立即明白这铁化生也为丹论所困。
“呵,当真糊涂了,丹论岂能说与他人?”
铁化生叹了口气,看向朱见羊,又问道:“朱道友,你对丹论怎么看?”
朱见羊也是苦笑,摊开手,道:“道兄已臻圆满之境,应劫也就在三五年间。我却差上许多,如今我连我的丹论都未认真想过,如何有见解?”
他目光中也有些黯然,接着道:“道兄为丹论所困,我却连想丹论的资格都无。”
很显然,朱见羊也瞧出了铁化生的问题。
一时间,洞窟内无人说话,寂静安然。
“你方才说高元元少年筑基,其实我亦是如此。”
过了良久,铁化生幽幽叹气,说起了过往。“我筑基前便得了本命神通,虽为散修,却自认不输你们门派宗族子弟。筑基后凭借绿锈神通,更是难逢敌手。”
“略有耳闻。”朱见羊抚须叹气,“散修之中,道友确实称得上天才二字。”
“我开六灵窍,十八岁筑基,确实称得上天才。那时许多宗门招揽与我,天池派也有心思。可我一心想的是入桥山派,奈何人家看不上。”
铁化生幽幽叹气,“十八岁筑基,一百五十二岁却还未结丹,天下岂有这般的天才?”
“师父……”黄如花眼睛通红,抓住铁化生那空荡荡的左臂衣袖。
“年过八十岁还未结丹者,确实称不得天才了。”朱见羊很是客观。
“道友你来说说,我资质不差,神通又强,为何成了这般?”铁化生话语中颇有怨气,“人说筑基一层是一坎,可我筑基后亦是突飞猛进。到了筑基六层后,修为却如负重登山,艰难之极。熬了一百多年,才到了如今之境。”
“道兄想必试过各种方法,请教过许多同道了。”朱见羊摇摇头,“如今来问我这大道不展之人,岂非问道于盲?”
铁化生沉寂不语。
“前辈是囿于丹论,才修为停滞的么?”林白开口问。
“没错!你们门派宗族子弟,筑基后不过三五年便琢磨丹论,我却是到了筑基中期才开始寻丹论。”
铁化生苍老面容上露出几分颓丧,“为这丹论,我去北方,历过了数次生死;也曾入凡俗之中,做一潦倒农夫;亦曾深入不毛,几被妖兽所害!”他说到这儿,似回想起往事,笑道:“我见过如道友般的谦谦君子,见过如我一般的凶恶小人,亦见过像我徒儿般的痴傻之辈。”
他须发皆张,面上露出不满,咬牙道:“可我的丹论始终不成,做了几番,反伤了自己的道心。”
朱见羊沉吟良久,道:“丹论虽有高低,可只要契合自身经历,契合自身本命,哪怕做的简单些,也是能摸一摸金丹的。”他好奇的盯着铁化生,问道:“道兄所求的丹论,莫不是太高?”
“非是如此。”
铁化生摇头,道:“我本命枯锈铜剑,练气时便悟得锈剑引的神通。我之丹论便因此而作,取剑之铜锈,人之污浊。契合我本命,亦合乎我之经历,我之性情。可因着如此,我人却像生了锈,修为停滞。”
“我明白了。”朱见羊微微点头,“你其实已有了极适合自己的丹论,可此丹论却反而左右了你的心性和修为。奈何丹论又关乎结丹,关乎大道之路,是故你心中矛盾迷茫,不知该如何。”
“道友知我。”铁化生点头。
“何妨换一换?”朱见羊抚须,竟十分感兴趣的样子。他道:“铜剑又有古朴苍茫之意,日后成就不一定就低了。”
“我一身神通皆来自铜锈,一生所得也因绿锈妙法而来,又怎能回头?”铁化生道。
“方才道友还不赞同我说的性情、经历对本命有所影响的看法。此时瞧来,道友你岂非便是如此?”
朱见羊抚须而笑,“本命枯锈铜剑,外是污浊铜锈,内是古韵铜剑,道友舍里而取表,落了下乘。”
“上乘下乘又如何?我只想结丹!”铁化生独臂拍在石桌上,狠狠道:“污浊便不能得道?死伤在我神通之下的人,不知凡几!”
“道兄,那凡俗中有屠夫,屠夫杀无数猪羊,可你觉得屠夫会认为他的屠刀强过你我手中剑么?”朱见羊劝解道。
铁化生沉默不语。
大家都沉默不语。
林白细细品味铁化生与朱见羊的对话,又回思当初宋清临死而成的丹论,总觉得领悟到了点儿什么,又觉听的迷糊。
主要还是境界不到,无法如筑基一般去切身体会丹论之妙。
“朱前辈,铁前辈,冒昧一问,这‘污浊’之丹论,到底是高是低?”林白好奇的很。
“散修往往囿于眼界,囿于经历,又无前辈提点,是故丹论通常简单。”朱见羊没直说。
铁化生竟也点头,认同朱见羊的说法。
不过,他旋即看向林白,脸上现出怪笑,道:“想必你那位便宜娘亲,做的乃是上佳的丹论吧?”
“这我真不知。”林白赶紧后退两步,“前辈也知道,丹论乃是自身之密。不过……”
“不过什么?”铁化生来了兴趣。
“前辈可还记得那中了枯木蝉妙法之人?”林白道。
“我自然记得。”铁化生目中闪过绿光,透出几分渴望之色,“他临死悟道?”
林白点点头,却不说话。
“你方才一直盯着这明珠。”铁化生冷笑一声,“送你又如何?”
“这个……”林白看看铁化生,又看看朱见羊,然后摇头,道:“前辈,小儿负重金于闹市,不是活命之法。”林白作揖,接着道:“我是散修出身,又是丹师,那兽皮上的炼体之法可否容我抄录一份?日后行走世间,也能多扛一会儿揍。”
铁化生并不言语,只嘴角冷笑。
林白知道,人家在等自己的言语呢。
“前辈,想必你也知道。那位是曲成甲爱徒。”林白目有怀旧之思,“他也是少年筑基,春风得意。只是偶中枯木蝉妙法,神通尽失,修为不存,更是如耄耋老人一般风烛残年。”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又道:“此后又连遭磨难,身受重伤,大道之路已然断绝,心如死灰之际,却又见金丹雷劫,是以心有所悟。”
大伙儿听的都很入神,这等丹论之辩,当真是未结丹之人最喜欢听的。
“岁月弹指,遭逢大难,如寒蝉在柳,想必那位道友得悟的乃是心性之道。”朱见羊感慨。
铁化生沉寂不语,只觉那曲成甲的爱徒与自己颇有几分相类。
“我也不知什么是心性之道。”
林白叹了口气,“他临死前曾说得悟上佳丹论。乃是将人生之苦之难,比作大河之坎坷多艰。又以人而入苍生,叹人人皆苦。”
“好大气的丹论,既有悲悯之心,又不失气势!”朱见羊抚掌赞叹,“若是再雕琢一番,必然是极佳的丹论!”
“我记起来了。”铁化生语声淡淡,“那时我也在,可我却讥讽于他,并未将他的言语放在心上。”
他说完哈哈惨笑两声,一挥手,那兽皮飞到林白怀中。
林白赶紧收到储物戒中,朝铁化生作揖一礼。
“人生之苦。赤条条来,可年岁日曾,污浊日增,铜锈日增。大河之水……人之污浊……”铁化生喃喃,还在回思当年因他而死之人的临死之悟。
人生当真奇妙,宋清悟道之时,这铁化生也在,可他却在遭逢巨难,遗失一臂后,才终于忆起了宋清临死之言。
“时候不早了,我等就不叨扰道兄悟道了。”朱见羊站起身。
铁化生伸出独臂,道:“我虽是草莽,也知信义,请取宝。”
朱见羊不啰嗦,轻轻拂袖,收起石桌上的十枚上品灵石,然后丢给林白两枚。
林白手忙脚乱的接过,他知道这会儿不是客气的时候,便连忙收到储物戒中。
“朱道友,这珠子和剑才是最贵重之物,为何不取?”铁化生忽地开口。
“道兄在外奔波,比我更需这些物事。”朱见羊很是谦逊。
铁化生点点头,“日后不论如何,我师徒绝不为难你朱氏。”
朱见羊作揖一礼,裹起林白和朱玉茂,匆匆而去。
不好分章,索性二合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