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兄弟用过了饭,离了常家庄,出得门来,见了那三匹高头大马,三人行李包裹都已经绑缚好了。金太保翻身上了一匹白马,曹骏选了一匹黑马,只剩下慕容飞望着那匹黄马发愁。原来他自幼在山中长大,不似金太保流落江湖,更不似曹骏百艺精通,竟是不会骑马。金太保大笑,下了白马,帮慕容飞认蹬扳鞍上了黄马,慕容飞心下揣揣,扯着缰绳叫道:“你们休要走得太快。”金太保伸掌一拍,那黄马吃疼,早蹿了出去,慕容飞一个趔趄,总算身法了得,才没有摔下来。只听身后金太保、曹骏两人放声大笑。
跑了一程,慕容飞渐有知识,踹马蹬拽缰绳,都有了几分模样。后面两人赶上,三人慢慢并辔而行,径往五台山去。一路上,金太保说些莲花会旧事,慕容飞和曹骏一一领受。俗语道:望山跑死马。走了半天,正交午时,热气扑脸,三人行得困乏,要将歇片刻,恰逢路边现出一片茶饭酒肆客栈铺买。三人刚行到近前,小猴子早就迎了上来,边招呼往里面走,边呼人将三人马匹牵去,自有人刷洗饮遛。三人往街里一行,但见这一带道路两边尽是买卖。夹道十数里,这酒楼正在当路,高挑酒幌,左有:佛要饮酒到我家。右边是:食遍八珍赴极乐。高书大匾:三仙楼。三人相视而笑,正应了今日景致。
三人随伙计进得楼来,但见人声鼎沸,偶有黄衣,穿梭来往,光头隐现。小猴子赔笑道:“几位哥哥,这里和那五台佛山只隔一河,前面便是羊眼河,过了河去就是极乐净土。过往拜佛的都在我们这边将歇,是最后一处歇场。”又凑过来道:“过了我们这边,那边酒肉都无,全是素的。”几人领教,上了二楼,捡了干净案几坐了,金太保道:“不要问,只将来,四凉四热,酒要三角。”曹骏递了个赏,小猴子兴冲冲地应去,
慕容飞笑道:“金老大,这里叫三仙楼,正和我等三兄弟之名,不知道是哪三仙?” 曹骏道:“莫不是道教三清祖师?”金太保大笑:“兄弟错了,这里近佛山,怎么会供奉道家神仙,我看应该是三世佛爷,燃灯古佛、阿弥陀佛和弥勒佛祖。”慕容飞笑道:“我看,这小小的酒楼哪有那么多玄机,更应该供奉酒神、食神和财神。”三人大笑,少时,小猴子端了食盒上来,看那器具,甚是齐整,一水的白釉细瓷碗碟,瓜棱小罐酒水。慕容飞扯住道:“你且不忙,我来问你,你这三仙楼,供奉的是哪三位神仙?”小猴子道:“我们大东主说了,既是酒楼,当然供奉麦芽、神曲、山楂三仙药。”说罢,转身而去,三人瞠然晒晒。金太保尴尬道:“这山楂开胃,神曲化食,麦芽解气,果然是好吃处,倒是应景。”
酒宴停当,三人齐动,骑了半日马,肚子都颠得瘪了,都不言语,金太保自斟自饮,曹骏只是吃菜,慕容飞来者不拒,这一餐直吃了一个时辰,食罢,撤了酒,又要了饭,好大馍馍,三人就着蒸饼热汤,熟肉细菜又吃了一回。食罢,那小猴子撤去残席,又煮了一壶叫做:梅影冰轮,送上。三人团坐吃茶。直坐到后半晌,金乌暗淡,暑气见消。金太保笑曰:“今日这三分银子,哪位贤弟会钞?”曹骏道:“哪里要两位哥哥破费?”慕容飞道:“兄弟有甚争竞,轮流做东,今天该大哥,明天是我,三弟留在过了河吧。”金太保唤过小猴子,摸出三分碎银子,会了钞,曹骏摸出几个铁钱,赏了伙计。慕容飞等起身下楼,刚到楼下,只听得门口人喊马嘶,尘土飞扬,一团喧闹直冲进来,直欲将人掀翻。金太保双手一分人流,游鱼般直抢出去,曹骏和慕容飞紧跟其后,出得门来,但见眼前一色光头,个个肥头大耳,膘肥体壮,红黄两色袈裟飞舞,正是十来个大和尚。领头一个,一手扯着金太保那匹白马,一边高声叫嚷:“这是谁的坐骑,佛爷有法旨在身,要借来骑骑?”慕容飞正要纵身出去,与和尚们放对,被金太保一把扯住,“兄弟,休要惊慌。这里近佛山,来的都是有缘人,且看为兄。”说罢,走上前去,那十几个和尚正吵嚷的厉害,忽然见一绝美少年走来,都是呆了,半晌,那为首的道:“这位菩萨,这马------贫僧------这个------”。金太保笑道:“无妨,圣僧只管骑去,不知诸位佛爷在哪座仙山出家,又在哪座神庙供奉?”“不敢,不敢,小僧是三教堂古风大罗汉座下弟子,师兄弟十三人,自幼出家在五台山文殊院,江湖上,唤作护法十三僧,奉大罗汉法旨外出行事,不想事有其急,没奈何,要借助脚力,可方圆几里并无牙行,刚巧见了这几匹神驹,这才想借了用,实是叨扰,罪过罪过。”说罢才醒起,双掌合十来。
慕容飞见他们吵吵嚷嚷,本欲寻和尚晦气,不想说出这样些事由来,想起师尊曾提起过古风罗汉,又见他们恭顺,自不便强拦。金太保正说道:“无妨,这是我兄弟三人的脚力,圣僧有事,只管骑去。待有缘,我自会去向古风老罗汉说晓。”双方一一说起,三兄弟和十几个和尚道别,各自背了包裹,回头看时,只见那和尚里面有三个骑马而去,不及辞行,想来真是要命事由。其他和尚见三人客气,自也更加恭敬,一起请了三人,要同回佛掌五台山。金太保走了几步,回头见兄弟二人有些发窘,知道缘由,跟一和尚招呼一声,言说有要事去办,让和尚们先行,三人慢慢缀后。
金太保道:“不瞒二位贤弟,我的武功近于禅宗,没来由的和这些僧侣亲近,实是专独了些。”曹骏道:“大哥,哪里话来,只是随着这些和尚,我弟兄不便相聚。”慕容飞道:“正是,正是,看着一片秃亮脑壳,实是想敲打一番,哈哈哈”,三人齐笑。
这时天色已晚,三人寻了这砂石镇一家朱家老店歇息,小猴子很是伶俐,掸土刷鞋,让到上房,问了酒饭,言说用过了,立刻上了茶水点心,倒栓了门出去。慕容飞吃的油腻,正渴咧,抄起茶碗就要喝,被曹骏一把拦住,“哥哥,且慢。”金太保也笑盈盈地看着道:“兄弟,如何不识这外科手段?”说罢一指那茶水。慕容飞把茶碗放在桌上,定睛一看,只见茶水在碗中,唰唰直转,却没有水沫。曹骏低身,闻了一闻,道:“厉害,没有味道,我只见那伙计腰里有刀,不想这茶水里也有手脚。”慕容飞道:“这是什么?”金太保笑道:“兄弟不知,这江湖上一步一杀,我看这茶里面的药粉实是厉害,无色无味,要不是药力拿的水转,我也看不出破绽。似这等上品麻药,没有三十两银子可买不来,这是哪家不开眼的小贼,将来暗算我等?”
原来江湖上险恶,处处都有黑店,那恶毒的,有客人来,一堆荤酒烂鱼,肥肉黑馍,配上粗酽茶甜点心,把人喂得醉饱,夜间趁人熟睡,一水快刀,闯进屋内,排头剁下头来,那行李细软一股脑收了,人却深埋了,哪里去找。那阴狠的,对客商百般孝顺,悄悄下了麻药,一旦麻翻了,是蒸是煮,万般由人。
三人凑头窃窃几句,然后金太保使个眼色,三人倒了手中茶水,那茶放在杯中无事,倒在地上,片刻,腾起一片灰沫,烧的那地上坑坑洼洼,药力非常,慕容飞看得心惊。三人闭了五官,张开六识,做软在桌边。
过不许久,那贼猴子摸到门首,敲敲窗棂道:“几位哥哥,还要啥子热水、果子?只管吩咐。”开始声小,叫了几声,越要高声,见没人答应,那厮大喜,推门而入,伙同六七个恶汉,抢进屋来,有的去摸包裹,有的来搜衣物,更有的去挑金太保脸蛋。慕容飞忍俊不住,抬头一笑,刚要动手,只见金太保身形转动,手掌一张,一人赏了一掌,那几个恶汉,声息皆无,悄默声地东倒西歪,卧在地上,都是口鼻眼耳流血,脸色又青又蓝。曹骏知道,这一掌好厉害,那几人五脏六腑被打得粉碎,立毙当场。只剩下那个贼猴子,中了一掌,显是要留他性命,只瘫在地上,有出气没进气,在那里挣命。
金太保蹲下身子,柔声道:“我等都是西天的佛祖,你等小贼如何不开眼,且说是谁主使你等前来?我便留你性命。”那贼猴子哪敢强嘴,喘声道:“启禀爷爷,是砂石镇朱霸天朱老爷让小人来的,那药也是他给的。”曹骏怒道:“胡说,我等与朱老爷无半点仇怨,如何使你来害我等?”慕容飞道:“不错,定是你这些小人,见财起意,意欲谋财害命。”那贼,没得口气,捯了一阵,道:“小人将死,如何还敢胡言。是朱老爷在三仙楼见了这位------这位------,菩萨面目,便------”,话音未落,金太保一指点到他太阳穴上,立时就死。慕容飞两人恍然,原来还是金太保相貌之祸。金太保笑道:“兄弟们,如何?可愿随为兄去灭了朱霸天?”慕容飞道:“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曹骏道:“只诛首恶,饶却无辜。”金太保道:“也罢,本欲灭他满门,兄弟如此说,就便宜了那厮。”三人出屋,金太保点起火来,待火头起来,便做狮子吼,将住店诸人惊醒,以免伤害。三仙见众人走水救火,也不回头,出了街市,天色将明,三个杀星直寻那朱霸天而去。
待天色大亮,三人打听得清楚,直行到那羊眼河畔,但见依河而建,绿柳映衬的一座大庄院。庄门打开,进出人等各色,三人见还有官衣,便寻人又问了,原来这朱霸天姓朱名平霸,乃是乡里一个恶人,只仗着五个儿子,都有一身惊人技艺,尤其老三,听说拜在三教堂,道教之主,青雀观,飞天真人曲妙天门下,习得上乘武功,艺成下山,打遍方圆没有对手,连文殊院的大和尚都夸赞他好功夫。渐渐这朱平霸有了气候,领了官身诰命,举家富贵,又帮皇家礼佛,被奉为“进香皇庄”,自此号称“朱霸天”。
曹骏道:“听说那朱老太爷年有六旬,五子之中,除老三云游在外,其他都主持产业在此。”金太保笑道:“可惜没有高手,我便没了兴致,不如单身去刺了老朱头便走。”慕容飞嗤笑道:“可惜是个俗人,当不得我的神剑。”曹骏道:“正是。我等兄弟三人,如何为这庸人脏了手脚。”正在门前踌躇,忽听四面大叫,人影晃动,蜂拥而来,曹骏扯着一人,一问方知,原来那飞天真人不知何事驾到朱家庄。三人相视一笑,大喜。随着人流,一拥入内。行过庄墙,二道门外,但见场院中,人头攒动,隐隐听得宾主寒暄。金太保一个颜色,慕容飞大喝一声,只震得四野颤动,草木扁伏,那看热闹的乡人,东倒西歪,四散现路。三人昂首而入,直行到大厅之前,只见厅里人早迎了出来,为首一人,狮鼻阔口,相貌不凡,身背后背着一根虎尾三节棍,旁人簇拥。见到三人,尤其是金太保,先是一愣,而后拱手道:“三位英雄,请了,在下是朱家庄朱老爷长子,朱仪朱伯英,敢问三位?”金太保施施然走上前来,信手一拨,将朱仪拨到一边,走入厅中,便道:“我是你的长辈,你父自然识我。”慕容飞心下一惊,原来金太保出手本是一拨,使得却是一个整劲,朱仪百八十斤一条大汉,好似被人轻轻抓起,挪到一边去了,竟连脚下都没有踉跄半步。三人一入厅里,内里众人目光射来,都投到金太保身上。曹骏打量屋内,只见约有二三十人,当先一人白白胖胖,主座之上,慈眉善目,应是那朱霸天。左一带是三个壮年,几个老者,应该是那朱家几虎和乡绅头脸。右边当先,客位是个高大道人,两目吞吐精光,下垂手都是道服打扮,看来是飞天真人一系。
这肥胖老翁正是朱霸天,人虽慈祥,心似蛇蝎,今日忽闻飞天真人到访,立刻招呼桑梓,将人请来,开了二门,让乡人近前观看,本存炫耀之心,不想,开门来了杀星。他一望见金太保就知道不好,自己派出去的几贼失手,不过仰仗有三教堂曲妙天在彼,虽然心下揣测,也不慌张。笑吟吟道:“几位小哥,来此何干?我是朱家庄朱老员外,这位是曲堂主。”金太保一摆手,曹骏早转到门口,手撑铁伞,封住门首,慕容飞用手一指曲妙天道:“一个人动,便一个人死。”曲妙天弟子徒侄来了不下十数,听得他出口无状,有几人就要扑上。那曲妙天不愧为三教堂,僧道俗三教的道教之主,一眼便看见金太保,心中一凉,起身喝住徒弟,冲金太保一拱手道:“原来是神拳太保驾到,贫道稽首了。”眼光一转,看见慕容飞,忙也施了一礼,“原来天下第一的剑客也到了。”再看看曹骏,不知怎的也是认得,再道:“天罡伞下,定住华山,猜的不错,是曹少仙吧。”三兄弟本欲发作,被他道破来历,不便翻脸,金太保道:“二堂主,你我没有过节,今天我是来寻朱老太爷的。”那朱霸天还没老糊涂,一见曲妙天如此客气,哪里还不知道深浅,瞬息之间,涕泪横流,哭拜于地,呜咽道:“小老儿,实在不知菩萨金身大驾,搅闹了清修,甘愿领罪。”
金太保和曲妙天都是一惊,金太保本想这肥猪儿一个应对,便暴起杀人,他平生最恨觊觎他相貌之人,万没料到这老儿实在乖滑,如此当众失态,他反倒不好发作。曲妙天是一概不知,不明所以,只好顺着朱霸天的话头道:“想来,三位少剑客和朱老太爷有些误会,贫道一手托两家,就此揭过可好。”曹骏和慕容飞也是啼笑皆非,万没料到这朱霸天如此能屈能伸,只见他四个儿子这时都拥了去,没人发半点火气,都只是扯住朱老头衣服。两人相视一笑,尴尬摇头,本想冲将进来,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没想如此,这寻仇的事体又不便说出,甚是无奈。金太保也自无法,叹道:“你这老儿,着实可恨,是认打还是认罚。”朱霸天道:“小老儿,年老体胖,当不得打,情愿受罚。”金太保道:“如此,便由曲真人做见证,罚你黄金一千两,另有白银一千两捐到青雀观。”“小老儿,敢不从命。”曹骏和慕容飞都暗叹:“金老大当真开牙,这老儿果是有钱。”
金太保见他应允,便道:“先将银票与了曲真人,我等银钱限你七日内到羊眼河对岸,枫林渡接交。”那朱霸天道:“敢不从命。”三人见他片刻间交付了银票,没了事由,只得退去。不提那朱霸天如何,单说曲妙天一见三人走去,自己实不便逗留,也告辞跟了出来。和三人招呼一声,带领徒众,往山而去。金太保冷笑不止,曹骏道:“哥哥,此人如何打算?”金太保道:“他还算乖巧,若留下来,便是和朱霸天计较如何对付我等,现下一走了之,摆明了不肯得罪三仙四圣。”慕容飞又道:“那老朱头儿如何?”金太保大笑:“贤弟肯出一千两黄金给仇人否?”慕容飞道:“斩草除根?”曹骏道:“非是我等心狠,这厮这几人趁夜必来暗算,我等静候即可,先剪除他羽翼,然后图之。”金太保道:“兄弟所说不差,还要兄弟辛苦,守住朱家庄,防止老儿逃遁。”曹骏道:“那曲妙天如何白拿银两?”金太保又笑曰:“不错,我当使人知会他。”慕容飞道:“这老朱还是官身,又有家业,如何肯轻易便走,正是肉头了。”
三人边行边聊,行至河边,便说话不闻,原来那河水甚是古怪,远远流淌,到了这地段,不知为何,爆出巨大吼声,如同千牛径走,万兽争先,水涛咆哮而去,十数里外,便平缓下来。三人没奈何,顺着河流向下,天交阴阳,方寻得一处平缓河面,宽有里许,颜色暗红。慕容飞一寻,见了河边石碑,一面刻着:羊眼河。另一边却是刻着来历:相传那滹沱河神和羊眼河神在晋地相遇而斗,羊眼河神不敌,口吐鲜血而走,就留下这红色河水。说与两兄弟,三人都笑,曹骏踱到河边,用手捧了一把,但见远望是红色,舀起来却是清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