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家绝对不是那种缺衣少食,要靠卖儿鬻女才能过活的人家。
可这又怎么样呢?她狠心的父母照样把她卖给了单家。
她父母明知单扁郎有麻风病,还照样欢天喜地,把女儿嫁过去。
他们眼里只有钱,为了钱,他们完全愿意断送女儿一生的幸福。
他们先是瞒着戴凤莲,不告诉她实情。
戴凤莲从别人那里听说单扁郎有麻风病,就去和父母诉说自己的忧虑。
可她父母呢?仍旧继续欺瞒她,还说什么单家公子饱读诗书,一表人才。
戴凤莲能怎么办呢?
旧社会的女孩子身不由己,命运根本不掌握在自己手里。
她只能顺从地蒙上盖头,坐上花轿。
村人怕被传染上麻风病,没人去单家看热闹,戴凤莲的婚礼冷冷清清,甚至是阴森恐怖。
婚房里,她看到了那个父母口中“白白净净”的单公子。
他蜷曲在方凳上,下眼睑是烂的,对着戴凤莲,伸出他那鸡爪一样的手。
这公平么?
这样的命运对戴凤莲来说公平么?
戴凤莲渴望命运饶恕她,渴望有人能给她一丝庇护。
然而没有一个人愿意保护戴凤莲,任由她走向黑暗而阴怖的未来。
她回门的日子,戴凤莲跟父亲哭诉自己再也不想回单家了,单扁郎真的有麻风病。
可他父亲喝醉了酒,脑袋里只记得单廷秀说过要给他一头大骡子。
江弦没有刻意去激化任何矛盾。
但所有读者都能感受到一种愤怒,一种被封建迫害的愤怒。
所以在读到余占鳌和戴凤莲同时大逆不道的时候,王安忆不得不承认。
她爽到了那么一下。
她是真的有点被爽到了。
那是戴凤莲真正把握自己人生的开始,也是她向封建发起挑战的序幕。
王安忆也注意到,章德宁在这一段文字的旁边,写了一行小记:
“世俗压抑着的情感与欲望,必将被人们的勇敢与无畏所冲破。
无论生处万丈深渊或是广阔原野,都不能够阻挡人们对爱与自由的追求。
不妨就做一株野高粱,在夕阳余辉下自由地飘扬。”
她心中了然。
章德宁显然也被这段情节震撼到了心灵。
花了半天时间,王安忆通读完整篇《红高粱》。
里血淋淋的悲剧,令王安忆愤怒到十指指甲刺入掌心。
与此同时,江弦笔下那赤裸裸爱情,也让王安忆不断的回想与思索。
在江弦的笔下,在《红高粱》这篇里,爱情就是欲望,欲望就是爱情。
而见证这一切的,就是高粱地。
王安忆一点点的拆解这段重要剧情的隐喻。
漫无边际的高粱地,象征着来自大地的旺盛的生命力。
高粱地里的野合,则象征着人的欲望能够冲破束缚人性的道德礼教。
在这里,爱情没有什么精神和肉体的区分,爱情完全倒向了肉体的一面。
江弦想表达的寓意也很明显:
爱情就是肉体和肉体的结合!
爱情就是旺盛的欲望!
爱情就是最原始的生殖力量!
不得不说,江弦在中这种欲望至上的爱情观,多少让王安忆看不惯。
写出《雨,沙沙沙》的她,更钟情于那种追求心灵纯粹、超越肉体欲望的柏拉图式爱情。
但她又不得不承认,江弦笔下的爱情就是如此独特。
即便她与江弦理念不合,但仍为中旺盛的生命力所震撼。
“看完了?”章德宁去送了一趟稿子,回到办公室,看到王安忆正掩卷沉思。
“看完了。”
章德宁脸上浮现出一抹期待之色。
“感觉怎么样。”
“.很震撼。”王安忆说。
想了想,又补充道:“我甚至觉得,这可以说是一部无比宏大的魔幻巨著。”
章德宁对王安忆的褒奖感到吃惊。
王安忆用的,可是巨著这两个字。
可见她对江弦这篇的评价之高。
两个人聊着内容,《红高粱》里有太多可聊的内容。
好的就是这样,总有很多东西可以从不同角度来解析。
一般来讲,作者写的时候也没有答案,只是把这个东西放在这儿。
俗称:挖坑不填。
章德宁很快和王安忆聊到《红高粱》的爱情上。
她倒是觉得,从某个角度来讲,《红高粱》所写的真的是我们这片土地上延续数千年的真正爱情观。
《长恨歌》里的乱世帝王佳人是少数。
《孔雀东南飞》这样被封建摆布的爱情才是多数。
为啥《梁山伯与祝英台》《孟姜女》甚至《牛郎织女》这种爱情悲剧经久不息?
答案很简单。
共情了!
老祖宗们成天被压抑爱情,压抑欲望。
可不就共情了?!
这种对人性的压抑,就是封建社会存在的问题。
所以当章德宁看到《红高粱》里两个人在高粱地野合的时候。
她也是从头皮舒爽到了指尖。
甚至忍不住要为高粱地里的二人叫一句好:
艹死狗日的封建压抑!
艹死狗日的纲常伦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