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晏大成只是宁大人手下的衙役,平日里是没见过我和云博真容的,这会儿他只认宁卫,便再次拱手解释:“属下清醒后想起了一些十分重要的事,若不能亲口回禀大人,属下即便人在佛寺心也不安,还请大人容属下详禀。”
这宁卫似乎是个犟脾气,宁大人自知拗不过他,只好一把扶起他的胳膊:“好好好,你起来说,起来说。”
“是。”晏大成起身,定了定神便开始回禀他之前调查到,却没有来得及回禀的事,“事情是这样的。那天晚上属下在东郊街头发现这口棺材,丑时三刻,远远看着,那棺材上像是笼罩着一股薄雾似的红光。而旁边就是一户齐姓人家的府邸,当晚大门紧闭,无人外出,这口棺材就摆在齐府正门口,甚是诡异。属下当时就想,这口棺材会不会同齐府有关,便领着人亲自去叩门。”
“后来呢?”
“后来齐府的老管家睡意朦胧的出来应门,谈及门口的那口棺材,老管家活活吓死了过去,起初属下只以为是这老管家年事已高,经不起吓。只知棺材,不知女尸,仅是被门口的棺材给吓死的。而属下当时也不曾开棺,并不知道棺材里是什么。可后来齐府二少爷说的一番话,才是令属下真的起了疑心。”
“他说了什么?”
云博早已迫不及待的追问,跪在地上的黑衣男子也用一种愤恨的目光盯着地面。
我想我找到了事情的关键,问题就出在这个齐府,而晏大成也说了:“当晚听到动静的不止老管家一人,老管家被吓死之后属下还没来得及通报齐府其他人,几个小奴才就跑了出来,见此景象立即跑出屋内,大喊少爷。这一点大人想必是知道的,这齐府老三辈出过一位文书大人,后来族人多是从商,现如今是老爷子管着家里的事,大少爷管着商铺的事,论资排辈也是轮不到二少爷出来说话的。可当晚奴才们唤来的人只有齐府的二少爷齐言柏。属下尚未说明来意,齐家二少就冲着属下怒气冲冲的一顿吼,说棺材与齐家无关,棺材里的死尸也与齐家无关。属下那时便想这棺材还没打开,他怎知里面有尸体?这齐家二少莫不是知晓其中详情?无奈那时属下手中没有更加切实的证据,即便有所怀疑也不敢真拿齐府怎么样,只能先去查找证据。于是当晚便将棺材送去了义庄,还让张平给大人报信。”
闻言,宁大人缓缓点着头,陷入思虑,缓缓踱步:“不错,上月初三的确是这样的情况,可张平刚到我府上,才把发现棺材的事说清,就口吐白沫的晕倒在地,两眼上翻,像是瞧见了什么极可怕的东西,吱吱唔唔的嚷着女鬼,红色的女鬼……”
至今说起,仍有后怕,宁大人再次转身,将目光重新落回了晏大成脸上:“还有你,我记得那天晚上你便在义庄开棺,取下了嫁衣和棺材的材质,分别给你手下的两个兄弟收管,让他们次日一早便去查房这两样东西的来历。而你则打算同我详禀此事,当夜一直候在衙门。可我早上听说的却是收着东西的两个衙役死了,在衙门见到你时,你也是昏昏沉沉,若不是你提前写下的一些线索和调查方向,我根本不知道才一晚上的时间,就有这么多人被这口棺材给害了!”
原来,宁大人之前告诉我的线索和情况都是晏大成一早写下的,我说怎么这么多人出了事,宁大人手中还能掌握这么多确切的线索,看来,一切都是晏大成的功劳。
不过晏大成此时来找宁大人,并不是为了这些已经调查到的证据,而是想回禀齐府一事,连忙垂手,继续说下去:“您不知道,方才属下从小舟山回来,途径东郊街头,齐府内乌烟瘴气、敲敲打打,似乎已经连续做了好几天的法事。因着这女尸棺材,附近的百姓近来也鲜少出门,连打更的老王都在家里歇着。属下便悄悄走访了一下,说是从上个月初三开始,这齐府的法事就没有停过,前前后后也有不少大夫出入,可见这齐府也是遭殃了!”
“遭殃?齐言柏始乱终弃,骗得我们团团转,如今落得这样的结果算是什么遭殃?这是报应!是对他的报应!”
终于,被押的黑衣男子说话了。看着他怒气冲冲的眼,再一听他这话,所有人都知晓了他的来意。云博皱皱眉,也上前一步道:“棺材中的女子,可是你的亲人?”
男子咬咬牙,没有说话,我也不知道叶兮风是怎么想的,突然在这时高声一喊:“陛下这猜测是对的,可若是他不承认,想必不是亲人那么简单,或许,是青梅竹马呢?”
我知道他本意是想给云博提点,毕竟他知道所有事的来龙去脉。可突然高呼“陛下”二字,无意是拆穿了云博的身份。这时,晏大成和那黑衣男子看看云博,又看看我,立即惊喜般恍然大悟。晏大成更是立即跪地说:“小人不知是陛下和长公主驾临,方才有多施礼,还请陛下和长公主宽恕小人不识之罪。”
他重重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云博虽然无奈,却不是对晏大成的:“不知者不罪,这些都是小事。方才从你和宁大人的对话中,朕可以看出你是位尽忠职守的好官差。有一点就够了,至于那些虚礼,朕本是微服出访,也不必在意。”
说完这话,云博就怒视着叶兮风瞪了他一眼,语气不善的继续说道:“倒是驸马,可是见阿姐近来对你颇为宽待,就渐渐连朕也不放在眼里了?”
“陛下误会。”叶兮风笑了笑,不见丝毫慌张的拱手施礼,“臣只是在想,这男子不曾袒露实言,想必是心存疑虑。若是告知陛下身份,让他知晓您就是现如今最为民请命的云国圣君,想必整件事的缘由,他也能放下戒备,同您详说一二。”
闻言,云博嘴角一动,似乎也觉得这话有理,便没有再同叶兮风计较,转眼对着地上的男人道:“若是如此,有什么冤屈你就说吧,朕详知此事后,定然会还你一个公道。”
原来,这黑衣男子名叫厉万行,是齐州章怀县一个普通的医徒,自幼会些拳脚功夫,和棺材里的女尸孟晓莲是十多年的邻居。
而这孟晓莲原本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后来家道中落,孟晓莲和族中长辈只能搬到章怀县居住。她小时候与齐府的大公子齐言柏订过一门亲事,这齐言柏曾经也是真心喜欢她的。即便孟晓莲一家搬到了章怀县那样的偏远之地,齐言柏也会时不时写信或亲自前来看望,厉万行也知道他们之间的婚约,所以这些年来即便爱慕孟晓莲,也从未说破这桩心事。
后来,也不怎的,突然有一天齐言柏与孟晓莲之间的书信就断了。孟晓莲担心齐言柏出了什么事,央求厉万行带她来云都瞧瞧。可两人还未启程,齐州就发生了洪灾,所有人被洪水困住无法离开,孟晓莲的家人更是在那场洪灾中接连遇害。
那时的孟晓莲可谓是无依无靠,洪水退去后一无所有的跟随厉万行来到了云都。可她看到的却是齐家人正在下聘,齐言柏没灾没病,齐府却对当初的婚约视而不见,让齐言柏迎娶一位官宦家的女儿,指望他再入仕途之路。
孟晓莲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当年花前月下的誓言仿若灰飞烟灭,她一步踏入齐府大门,细数多年来齐言柏的书信内容,谈及在章怀县两人的短暂相聚,可最后得到的答复却是——娶她,可以。但她只能做妾,不能为妻。
饶是落寞多年的孟家,骨子里还是有不容触碰的底线和尊严。孟晓莲宁死不愿为妾,可得到的却是齐言柏冷冷的一句:“若你以为这样的威胁有用,便去死吧。”
正是这样的一句无情的话,将孟晓莲的生命推到了尽头。厉万行如今还记得他发现孟晓莲死的那晚,她身上穿着一袭素白的孝服,脸上一丝妆容也没有,只留下一封遗书写给已故亲人,说留在人世已毫无意义,这便陪他们共赴黄泉。
胸间插着的,是齐言柏当初送给她的定情信物,那一枚素银包裹的发簪尖锐无比的刺穿了她的心脏,却没有留下一丝血液。
“她死不瞑目,我知道她想要什么。所以在她死后便替她穿上了嫁衣,用尽身上所有银钱给她买了这口最好的楠木棺材,将她尸首放在齐府门口,没料到她死后怨气如此强烈,缠上齐府的人的确如我所愿,可殃及无辜,却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
厉万行说完这话眼角便落下一行清泪,实际上整件事也的确与他无关,他只是将棺材摆在了齐府门口罢了,接下来发生的事实在并非他可以左右的。云博许是也明白这个道理,待他说完这话后便让人放了厉万行,命他起身。
“事已至此,消除她的怨气才是紧要。”云博眼眸一转,看着我问,“既然佛寺听经可以消除凡人身上沾染的怨气,不知请人来念经,可否将孟晓莲的亡灵超度?”
这种事……
我是不知道的……
同叶兮风交换了一个眼神后,他便了然的代我回答:“让厉万行亲自去念吧,也让他对孟晓莲说说心里话。说不定说出隐藏在心底那份由来已久的情义后,孟晓莲的怨气就化解了。”
当晚,我们并没有离开义庄,回去的只有云博和宁大人,他们要追查齐府的事,即便孟晓莲不是齐言柏亲手所杀,但凭借这份心思,以后齐言柏想要再入仕途怕是难了,以云博的性子,总要想办法折磨一番齐府的人才是。
虽然他们走了,但云博却将他的护卫留给了我。我和叶兮风便带着染染在义庄外搭了个棚子,一边准备祭奠用的东西,一边看义庄内的情形。
孟晓莲的尸身一直未腐,人虽死了,却心心念念的不肯离开人世。或许她是真的喜欢齐言柏,才会忽略其实在她身旁还有一个始终陪伴的厉万行。
想到这样的事我就难免感慨,其实人有时候退一步求其次也好,说不定还有意外收获。像齐府那样的大户,日子过起来不见得有小户人家自在。我也是个女人,对于这点深有体会,单是这些天听素漓说的有关我曾在叶府经历的那些旧事,便知媳妇难当这话,仔细想想,还是两个人长相厮守的好。比如,我和叶兮风,如今住在长公主府,不是什么矛盾都没有了吗?
隔着破旧窗棂,义庄内火烛昏暗,隐隐约约只能瞧见厉万行沉黑的衣背对着我们,也不知在对孟晓莲的尸首说着什么。
而叶兮风却突然低低开口,似无意的说:“这个厉万行以后会是我们冥界的人。”
“什么?”
“按历史中的发展,他经历这件事后会对云博和宁大人心存感激,后来归入宁大人麾下,跟着晏大成学着查案为民升冤。本身也是有的,铁面无私是他最大优点,加上会些医理,查案时十分方便,不需仵作验尸就能提前察觉尸体上的一些端倪。像他这样的人才,往往是我们冥界最需要的,所以在轮回之时通常会说服他们留在冥界效力,做做鬼差什么的,也算是物尽其用。”
物尽其用……
好歹厉万行也是个人,怎么能用物尽其用这样的说法?
我无奈叹叹气,过一会儿,厉万行就走了出来:“她的尸身腐烂了,灵魂像是去了……”
“你都和她说清了?”
“嗯,该说的都说了,她似乎,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