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声,方敏玉吓得摔灭了手里的灯笼,变得急促的是她惊慌的呼吸声。后来的景象白勇没有看到,听到的只是黑暗中方敏玉传来的凄凉尖叫。
那尖叫声十分刺耳,将白勇彻底自方敏玉的死亡记忆中镇醒,而在他眼前的方敏玉脸上依旧泛着诡异的笑,紧盯着他的眼睛缓缓吐出一口冷气:“你说被鬼附身的阴阳人,可是像我这样?亏你还是驱魔人,居然看不出真正的方敏玉已经死了,如今,是我占据着她的身体!哈哈哈哈……”
狂妄的笑在耳边徘徊,白勇眉头一皱,心知上当,当右手已毫无犹豫的掐住了方敏玉的脖子,往墙上死死一推!
砰的一声闷响,藏身于方敏玉体内的女鬼被彻底震出体内。
白勇本想将她灭魂,可奇怪的是,这时屋外突然袭来一阵冷风,那女鬼竟然就这样从他眼前溜走了!
白勇咬咬牙,内心有些愤然,但跑了一个附身女鬼也不要紧,只是他没想到方敏玉早就已经死了,这女鬼竟然一直借用着方敏玉的身体同他做戏!
可奇怪啊,小哑巴那样灵敏的嗅觉,怎么就没察觉到这点呢?
他死死皱眉,踏着冷风推门而走,在黑暗中四处打量,想要找到小哑巴的下落。但周围空荡荡的,只有阵阵袭来的狂风将他围困,而空气的温度也变得比之前更冷。
他很好奇长乐街的情况,也意识到这里的情况比他想象中还要复杂。附身方敏玉的女鬼应该是在方敏玉三天前来到这里时就已将方敏玉杀害,可方才逃走的行为分明是在袒露一个事实,那就是在长乐街徘徊的厉鬼中,还有令此女鬼畏惧的亡魂。如果是这样,那么真正领头的厉鬼是谁,来长乐街杀戮的目的又是为何?
他后悔没有同小哑巴约定一个汇合的时间或暗号,如今只能心事重重的独自走在寒冷寂静的街道,时不时便有恐怖的黑影从身旁的民居旁闪过,可当白勇再次寻去时,游魂的踪迹已然消失。
此时,又不免暗暗后悔的想,其实之前方敏玉逃跑的速度就已经暴露了其被厉鬼附身的事实,只是他急于找到一个活人,而忽略了她诸多诡异的行为,渐渐被其伪装所骗。如今虽然识破却未免担心还会有更多可能被附身的人出现眼前,若是不能分辨其真假,眼前的困局便始终无法解决。
暗自叹了口气后,白勇便再次迈开了脚步,可惜鼻息间弥漫的鬼气混乱,他根本无法判断小哑巴的位置,一颗心不免再次暗暗着急起来。以小哑巴的性格应该不会跑很远才对,可如今出来寻找她这么久都没有发现她的踪迹,难道是被什么厉鬼缠上,像上次在万秀山庄那样,被彻底围困?
他不想小哑巴有任何危险,便渐渐加快了脚步寻找小哑巴的踪迹。突然远远的就听见了一丝吵闹声,像是有人在咒骂着什么,尽管那声音听起来十分真实,但有了之前的前车之鉴,白勇还是有些困惑狐疑的朝声响传来的方向走去。
那是另一栋宅子,一处白勇不知该如何形容的地方。
虽然从外部可以看出是一栋宅子的轮廓,但墙上和地上都爬满了绿色如植物汁液的东西,那东西看久了令他恶心,随着爬满藤蔓的墙壁一路往上,将唯一能进入宅子的大门都封死了。
无奈之下,白勇只好再次跃上院墙,虽然有铁手隔绝,但触碰到滑溜溜的墙壁还是令他十分不适。可往院内一瞧,白勇就惊呆了,他看着一道黑影被一群人围困,那些人指指点点的推拿着抱头的黑影,厉声嘶吼着:“杀了她!杀了这吃人的恶魔!”
白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总觉得被围困的黑影和小哑巴很像。
准确的说,是和没有附身林萱之前的小哑巴很像。
他仔细一看,院内的大树上的的确确挂着一层人皮,那衣裳还是小哑巴今天穿来的衣裳,一时间他便心慌了,难道被围困的真是小哑巴?可她身上林萱的皮囊是怎么被剥脱的?是谁攻击了她吗?
白勇不敢多想,连忙翻下院墙跳入院内,拨开重重人群走到黑影身旁,哗啦一声便展开衣袍将浑身发黑的女孩护入怀中,恶狠狠的盯着周围人道:“杀人的又不是她,你们冲她发什么火?!”
厉声怒吼,周围的叫骂声停了。
隔了一会儿,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布满血污的年轻男人一步上前,指着白勇怀里的黑影说道:“怎么不是她!我亲眼见过吃人的怪物,和她长得一模一样!即便不是她做的,也和她脱不了干系!”
此话一出,人群中再次吵闹,许多人都开始齐声附和:“是啊是啊!就是她做的!就是她在吃人!”
一时间,白勇心都乱了,他感觉小哑巴整具身体都在他怀里发抖,粗糙如兽皮一样的黑色肌肤上已经被一股浓烈的冷气包围。
再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无论他们为何会误会小哑巴吃人,白勇都必须立即带着小哑巴离开此地才行。若继续跟他们争论纠缠下去,说不定这群不分黑白的人连他也给杀了!
想了想,白勇便再次抬眸看着吵闹的人群道:“那你们又是怎么活下来的,怎么逃脱的?!”
又一次的发问,镇定了人声。人群中似乎传来一道怯怯的声音,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女孩指出手来指着白勇怀中人说:“我看见、看见有个姐姐冲了进来,找到了我们,把我们放出了院子。后来、后来她跟两个浑身发黑的怪物交手,转眼被两个怪物剥了皮,就变得跟怪物一样了……”
闻言,众人窃窃私语,白勇随即便伸出一只手指着树上的人皮怒问:“难道就只有一个小女孩肯说实话,只有她看清了事实真相,你们却在这里冤枉好人,非得将一个无辜者逼死才肯善罢甘休?!”
他心里实在有气,曾经的十年相处,如今的三月相伴,小哑巴有没有能力杀人,想不想杀人,他都是清楚明白的。
即便她有这个本事,也绝不会做出伤天害理的事,哪怕她是个可怕又恐怖的生灵,但她本性的善良早已大过一切,这些人怎么可以污蔑她作出恐怖至极的事?!
一时间,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尴尬的神情,就连之前说话的年轻人也愣愣的吞吞吐吐道:“我、我们也是看她和那些吃人的怪物长得一样,才会这样想。而且,而且她看起来真的就是……”
“是啊。”旁边的人再次附和,“她看起来就和怪物一样,当时的场面那么混乱,我们怎么分得清?”
“我们站在后面,没有瞧见,出来时就只见到她,自然以为她就是那吃人的怪物!”
白勇不想听他们再解释什么,分辨什么,此时立即扶起小哑巴,用外袍盖住她的脑袋,慢慢往外走:“既然你们认为她就是怪物,就自己从这里活着走出去!我倒要看看,没有她的保护,你们该如何活着离开这地方!”
他是一个驱魔人,所做的事就是为了避免无辜的人类被厉鬼伤害。可今天,在面对小哑巴受到屈辱的时刻,他竟一点儿也不想管那些幸存者的死活,一点儿也不在意他们的生死,只想带着小哑巴平安离开此地,好好安慰她一番。
但站在院子里的人,还是慢慢紧紧的跟上了他的脚步。
白勇一个回头,便看着人群中唯一一个说了实话的小女孩道:“你过来,跟着我走,我带你离开这鬼地方!”
他坚信,这个世界还是有善意和真性存在的,那小小的孩子内心,代表着所有人最初的人性本善,真是最难能可贵需要守护的纯真善良,他要留住这样美好的东西,要让所有人意识到自己的自私和愚蠢,就必须明白的告诉他们,他们做错了,污蔑了好人,就不该得到谅解。
但小女孩从人群中走出后,那些人还是尴尬的紧跟着白勇的脚步。白勇也不想理会他们,左手的铁手震开院门之后,便拉住了小女孩的胳膊,右手扶着小哑巴,加快脚步离开了长乐街。
平生第一次,因为一个女人的事而乱了方寸。后来白勇在离开长乐街的路上,也渐渐想明白了其中原因。
虽然小哑巴身份特殊,但在他心底,他真的已经渐渐将她视为妻子看待。尽管在外界的人看来他娶的是万秀山庄的林萱,可白勇知道,林萱只是一副皮囊,真实的是小哑巴。让他动心的是喜帕掀开那一刻,盖头下露出温和带笑的神情,是小哑巴双眼袒露的温柔娴静,不是林萱那张精致面孔所能赋予的柔情,而是源自小哑巴心底慢慢绽放素净。
他喜欢她这个人,喜欢的是她的本质,并不是浮于表面的容貌。还有她的单纯善良,那些连常人都已经失去的东西,却在她身上完好的保留着,让他忍不住拼尽全力真心呵护,想要好好将她身上每一份美好细心珍藏。
终于,他带着小哑巴和身旁的小姑娘离开了幽暗诡异的长乐街,远远瞧见对面的山坡上有灯火传来。
那是真实人家,不是诡异的烛光。
跟随他们离开长乐街的人们,大部分没有同白勇道谢便朝着光亮传来的地方跑去,只有少数人走到白勇身旁表示了感谢,还有一位年纪稍长的老人家走到了他身旁,眸光担忧的指着身后长乐街道:“方才逃出来的时候,似乎仍有人走散了,我听见身后嗖嗖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又有人被吃人的怪物抓走了。”
白勇点了一下头,看老人家脚步不便,便让老人家与他们随行,没有朝着灯火传来的方向走去,只是就近选择了一处破庙留宿。
至始至终,他都用外袍遮挡着小哑巴的模样,后来索性将外袍褪下披在了小哑巴身上,一边帮她系绳子固定,一边盯着她埋着极低的黑色脸颊说:“我知道你现在不能说话,也担心别人看到你的样貌。不过没关系,不能说话就不说,我明白你的想法,你就安安心心待在我身边,待我将老人和小姑娘护送到安全的地方,就帮你寻找一副新的皮囊,好不好?”
这个世界每天都会有不少人离世,有许许多多枉死的人甚至没人替他们收尸。白勇自信想要帮小哑巴找到一副正常的肉身并不难,只担心在这个过程中小哑巴始终自卑的不敢面对他。
想到此处,白勇便暗自叹了口气,抓着小哑巴的手,依旧蹲坐在她身前,不让老人和小姑娘看见她的模样,点燃了眼前的堆积的柴火,看着老人和小姑娘轻声询问,态度比之前平静了不少。
“老人家,小妹妹,你们还记不记得当初是怎么被捉到那栋宅子里去的?”
他一边询问,一边将身上仅剩的干粮和水袋递过去。
老人小心翼翼的伸手接过,看了看身旁早已双唇干涸的小姑娘,便先将食物和水递给了她,缓缓对白勇回道:“时日记不清了,老朽也不记得被困了多久。公子可否告诉老朽,今天究竟是何时日?我记得我是五月初十来的此地,当晚住在长乐街一家客栈之中。长乐街游人众多,老朽和几位老友只能共居在一处,后来睁眼一看,就已经被困在宅子里,老朽的几位老友也不见踪迹,只有长长的黑色铁链将我们困在一起……”
“老爷爷,那好像不是铁链。”小姑娘放下手中喝了一半的水袋,递给老人,双手比划着同白勇说明,“的确是像铁一样坚硬的东西,可摸上去黏糊糊的,而且没有铁环。虽说很硬,坚不可摧的样子,可那东西却是可以弯曲的,将我们所有人都困在了一起!我记得被抓住的第二天晚上,吃人的怪物就开了门,将绑在门口的两个人给抓了出去。他们没有说话,嗓子里发出呜呜的古怪声音,像是有自己的语言在交谈……”
小姑娘的观察能力不错,白勇微微点头,却又担心这小姑娘也是被鬼附身,才能小小年纪说出这么清楚的表述。
可当白勇寻思探究的目光再次逼近小姑娘时,他发现老人家将吃了两口的干粮再次递给小姑娘时,小姑娘就摆手不接了:“爷爷你吃吧,我刚刚已经吃饱了。你看我这身板,吃不了多少东西的。”
她脸上纯真的笑,就像她之前替小哑巴解围时一样的善良。
白勇愣了愣,再次盯着小姑娘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啊?”小姑娘指了一下自己的鼻梁,咧开嘴笑了起来,“我叫杜云月,无双国人,也是来长乐街游玩的。虽然从未见过游魂鬼怪,但父母兄弟在世时曾是前大云国的镇边将领,替无双女帝打下了一方天下,见惯了沙场征战,倒是不怕这些东西的。”
大云国,镇边将领,杜家?
白勇在脑子里搜寻记忆,这杜云月不就是杜启天将军家唯一存活下来的小女儿吗?她怎么也卷入长乐街这场风波里来了?
而身旁老者在听闻杜云月一番自我介绍后,也跟着笑了起来:“原来是杜将军的后人,难怪眉眼间有一股正气凛然,老朽还道一个小姑娘怎会如此镇定,未想竟与家学有关。哦,对了,既然这次大难不死,杜姑娘可愿随老朽去北原?就是你们无双国的北原!老朽要去拜访一位故友,告知他近日发生的事,原本计划是五月十五就到他家去的,未料路上出了如此变故,五人同行只剩老朽一人,也实该同他一同悼念已故老友,也算祭奠那些枉死者在天之灵……”
话锋说到此,破庙内气氛再次变得沉重。
杜云月眼眉微垂,压低了声音说:“能和爷爷同行很好,可我这次来到长乐街是想看一幅画。如今这条长乐街被厉鬼包围,也不知那幅画有没有损伤。”
“什么画?”
“就是,就是卓远曾经在长乐街绘制的街景……”说着,她便再次匆匆垂下脸去,红着脸道,“听闻画得极好,我就想看看是个什么模样……”
闻言,老人顿时摸着胡子笑了起来:“没想到杜姑娘年纪不大,一个人走闯四方竟是为了寻画。倒是好眼力啊,你们无双国卓远卓公子的书画堪称天下一绝,的确该去看看,该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