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陆烨那里出来，天已经大黑。

仰头看着天空闪烁着的繁星，程雾兀自陷入了空前的迷茫之中。一点也没有知道了一部分真相的明朗感，反而像是置身于更大的谜团之中。

就如冰山绵延千万里，她只能窥得一角。

前路茫茫，不知何处是正途。走不脱、看不穿。

积了千万年的凶煞邪灵之气，可知过去、探未来、观万物、通阴阳却因传承古怪、只作累赘的通天之眼。这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又可怖。

理智告诉她，远离才是最好。她想要的生活，不在这里。

可想到说起这些的时候从来就没什么情绪的微蓝眸子里化不开的孤寂，却忍不住去探究。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他说的轻描淡写，仿佛过往苦难磨折不值一提。她却是惊心刻骨、揪心挠肺。那一刻，终知何为心痛，也知自己不如想象中随性洒脱。

她知道对方说的所谓真相不过沧海一粟，他所受的，所经历的，远比这些坎坷和棘手。而真相，也比这些更加迷雾重重，作为无意闯入其中的她，也许永无真正弄清楚那一日。

但，就算是这样，她也情感先于理智，决定了要插进去一脚。只因，他在迷雾中，挣扎不出。

这场莫名其妙的感情里，终是没有赢家。

陆烨这次许是受伤不轻，她靠着强硬的威胁拒绝了成功拒绝了对方相送，那边也没有执意到底，这让她很舒了一口气。走出大门之后便拨通了冯景林的电话。

那边接起的很快，第一反应就是问陆烨伤势是否有碍。

对此，程雾不愿多提，一句无事揭过，问起了下午的枪击之事。那边沉吟半晌，问她在哪里，两个人面谈。

约好了地点，冯景林到的很快，脸色却不太好。身边还带了六个黑衣大汉，一看便是保镖。

这是一家不太大的咖啡厅，他一进来六个大汉便检查了包厢里所有的地方，完了之后才退出去。

冯景林苦涩一笑，“程小姐，对不住，今天下午让你受惊，还连累陆少……请代我转达，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程雾专注地低头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半晌才轻声开口，“确实，陆烨今天可遭了大罪，那冯少便记好这个人情罢。”

她这话让冯景林抹了把汗。不知道为什么，女孩明明没什么表情，却无端令冯景林觉得恐惧，除了呆呆地点头，说着一定一定之外，他突然觉得手脚都无处可放。

“冯少，”程雾放下勺子，抬起头，“敢问幕后黑手可查清楚了？”

“这……”冯景林迟疑地看着她，欲言又止，“程小姐，说实在话，这种事，你一个小姑娘家还是不要掺和的好。”

程雾知道他说的是实在话。

她确实是个小姑娘，即使有明面上的生意，在冯景林眼中也不过是一介商贾，一个出身普通、有些小本事小聪明的高中生。确实不宜掺和进去。可陆烨因此受伤，她因为这些人遭了无妄之灾！这也是不争的事实。即使不是针对她，但不可否认，她被人当活靶子是真的！很不巧，她最讨厌被牵连。更生气陆烨因此受伤。

低头抿了一口咖啡，苦涩的味道充斥着味蕾。她眉头微皱，沉声道，“我不掺和，那陆烨受的罪就白受了？或者万一枪子儿不长眼，我英年早逝了，那这道理找谁说去？”

……

听着她的话，冯景林感觉这会儿压力又来了。很难想象，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出身工薪阶级之家，一介高中学生，哪来这么大的威压。而且她也忒固执了点，那些人，连冯家都敢怒不敢言，遑论是她？

可想想上流社会关于陆烨的那些传言。不近女色，排斥一切女人，甚至听说他连自己的母亲和妹妹都不会多看一眼，却对眼前的女孩有些不同，看上去竟似纵容。他也便释怀了。

于是，半晌，他叹了口气，缓缓开口。

“还记得上次我们赛车之时，所为何事吧？”

程雾一听这话心里便有了些数。父亲平时爱看些新闻、品评时政。再加上她前世远见，也多多少少了解一些政治层面的事情。古有皇帝制衡之策，坐山观虎斗。今有分权制衡，看似平静无波其实政治博弈亦不少。

很显然，如今对立的两方。有一方在生事。而调职到Z市的安墨父亲，或者说这个关系链，就是这件事的目标。

冯景林看她不语，开始耐心的给她解释。“上次我受人之托，有一些利益条件做交换，去为难安少他们。这个你应该当时就看出来了。”

“恩，”程雾点了点头，“所以那个人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反正你已表明立场，再无用处。你若在Z市出了些事，冯家这一关过不了，治安方面少不得要讨些说法。而安家这边，就会损失一员大将。要是往大了说，前几天的事不是密不透风的墙，指不定冯老爷子将之认为是那边对你的报复，就失了不偏不倚的原则……”

冯景林听她这么分析，眼睛倏地睁大，似是完全没想到她居然这么敏锐，只靠一言半语的点拨便分析出了所有的利害。

“冯少是打算吃个哑巴亏还是……”程雾并没有理会他的惊讶，自顾自地发问。

冯景林苦笑，“不吃个哑巴亏又能作甚，这些都是我猜的。冯家一向有利于那些斗争之外，我又极少与人为难，想来想去也就这么一个理由。可再有可能，也没有证据。便是有了证据，两方正斗得如火如荼，上面也不可能太过削弱一方。况且……”

说到这里，男人灌下一口咖啡，摇了摇头，“今天参与枪击的，外围有人露出了蛛丝马迹，若分析不错，便是义圣门的人。不说那个人，就凭义圣门在黑白两道的地位，我冯家也是追究不了的。若非出手的是陆少，那边有所忌惮，换成我们在场任何一个人，包厢里外干掉他们帮派那么多精英，也许……”

听到最后，程雾拿着勺子的手一顿，“叮当”一声，勺子掉进杯子发出了一声脆响。一整句话，就只听进去了最后一句。

若非出手的是陆少……

若非出手的是陆少……

这句话一直在心底循环刷屏。整件事唯一的迷茫点终于有了出口

今天整件事她都已经差不多理清，可对名于陆烨知道她应当能自保却一定要用那种莫名其妙的方式跟去这件事，她一直无法理解。直到此刻，她方知……

这个看似不动如山难以理解的男人呵，总有自己的方式达到目的。

他该是知道，他阻止不了她来这里。所以他跟来。

他知道在场的人都没有身手，唯有她有能力自保。若遇到意外事故，以她的性子必然暴起伤人。而杀了义圣门的人，她定然会被不死不休的追杀。

所以他在她的白眼和嫌弃里硬着头皮跟来，在事发之时率先出手。以一人之力杀死所有杀手，之后站在最显然的位置里。目的只为告诉那边，动手的是陆烨，帐，也算到陆烨身上。

“程小姐——”冯景林看她半晌不语，神色恍惚，隐隐有泪光，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没事的，你别怕。你只是个女孩子，而且和这事没有一点关系，就是被我连累了而已。陆少的话，有陆家做后盾。即使义圣门是全国性的帮派，势力盘根错节，也没有胆子动陆家太子爷。所以你不必担心义圣门的报复，若你不放心我可以派人保护你。”

程雾这会儿已经敛了心绪，听到义圣门三个字，呵呵一笑，唇弯起，“义圣门吗？”

真是巧的很！

这个帮派，她还真不太陌生。对她来说，义圣门不只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全国数一数二的黑道组织，是令大部分人闻风丧胆的百年巨鳄。更是师父无数次醉酒之时悲愤提起的——仇家。害他背井离乡，腿脚半跛的罪魁祸首。

虽不清楚其中缘由，可前世加之今生，陆烨的伤加上师父的恨。即使那是个庞然大物，她也要斗上一斗！不管是一年两年，还是五年十年。凭借她的远见，她的江雨社团总会有与之抗衡的能力！

可她这笑意看在冯景林眼中，却是惊悚的。女孩的笑容带点讽刺和邪肆，让人心头发凉这笑容并不陌生，上次两方发生争执，自己被她算计之时，她也是这样的笑容。

可联想到这次的对象，冯景林还是不自觉抖了一下，犹豫片刻，低声劝说道，“程小姐，义圣门可不是我这个二世祖能比得上的，你冷静一点。”

“噗，二世祖，冯少可真太贬低自己了，”程雾听到冯景林的说辞，轻笑出声，拿起桌子上的咖啡做出干杯的姿势，“放心，我不会想不开以卵击石的。”

冯景林这才发觉，自己现在对这个女孩子的态度居然已经低到这等地步。连自己都被吓一跳，甩了甩脑袋，拿起杯子干了一下。

程雾将他反应看在眼里，无声轻笑，心里却已经开始盘算江雨社团向外扩张的计划。

*

被整件事这么一耽搁，原本计划请的两节课的假便推迟到了很晚。

和冯景林谈完之后已经是晚上九点。她想了想，也就没拒绝冯景林要送她回学校的提议。

毕竟已经快到了宿舍门禁时间，开车的话总会快点。

车开到学校门口，程雾拒绝了冯景林要将她送到宿舍门口的提议，直接开门下了车。

只是不知道该感慨自己实在是运气太好还是缘分这个东西太奇妙，程雾正和冯景林挥手再见，突然被一道尖利又诧异的声音叫住。

“程雾同学？！你还知道回来！”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程雾抬起的手僵在那里，苦笑一声。只能叹一声，数学老师来的点儿太*。

高跟鞋咚咚咚撞击着地面，在格外安静的夜里显得富有节奏感。

程雾扭头，看到的便是数学老师那张略显刻薄的脸。且那张脸上带着明显的怒气和探究，看向冯景林那辆骚包的红色跑车时更是意味深长。

一看她那小眼神程雾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不得不感慨女人什么的真是八卦。为了自己死的不那么难看，程雾对着冯景林咧嘴一笑，没什么节操的说了句谎话。

“表哥，你快走吧。不是明天早上还要送姨夫去机场。”

听她这么说，数学老师李莉的脸色才算缓和了点儿。

冯景林看着程雾那副样子，这才觉得是个孩子该有的模样、会因为为了应付老师而说谎。于是特别配合地摇下车窗对数学老师点头致意，绅士一笑，“我表妹平时顽皮，麻烦老师了。听她说过您是个很好很负责的老师，现在一看果然如此。我表妹真是好福气。”

他本就长的眉清目秀，又出身名门，气质和品位都是绝佳，这番故意的表现更是尽显优点，温文儒雅，端的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这副做派和说辞听的一把年纪的李莉脸色一红，再回想程雾第一天来上课之时两个人之间的不愉快，竟有些手足无措。慌忙道：“没事，教书育人都是我们做老师的分内之事。程雾同学虽然顽皮了些，可悟性甚高，天资聪颖，只要强加约束，未来不可限量。平时做老师的严厉些不过也是恨铁不成钢，孩子不记仇就好。”

冯景林赞同地点了点头，“老师说的好有道理，我也是这么觉得，那么就劳烦您啦。我明天还有事，先回。”说完看向程雾，神色间带着揶揄。“小表妹，你可要好好学习，有这么好的老师，表哥我就放心了。”

他那句表哥和表妹咬的很重，听的程雾眼刀蹭蹭乱飞。

冯景林走后，李莉才恢复了以往不苟言笑的模样，只是看着程雾时还是有些不自在。

最后还是程雾觉得气氛太尴尬，问了句老师怎么这么晚才回家。

说起来这个，李莉似乎很气愤，“还不是那个王传光，作风不正，我老早就觉得这是个下流胚子，可没想到他居然做出那般猪狗不如之事！学校紧急开会到八点多。”

说到这里，她好像突然意识到在学生面前说这些不妥，轻咳一声，比起来往日的严厉温和了一些。

“学校里紧急处理了一些事情，你们班主任又不在，我被临时任命为代班主任，去你们班宿舍看了看。看到你请假还没回来，本来还想给你家长打电话问一下。不过没事就好。以后别拖假，女孩子不要大晚上在外面游荡，不安全。”

虽然这个数学老师让她上一周整整一周的数学课都站在教室外，可程雾并不算讨厌她。这是个一板一眼对人对己都十分严苛的老师。为人是真的正直有原则，比起来那些虚伪的、势力的人比起来，可爱许多。也值得人尊敬。

所以程雾这会儿一副受教的样子点了点头。

“恩恩老师，我知道啦，今天是临时有些事情，让您担心了，以后我会注意的。”

不得不说，程雾说起好话哄人的样子确实十分乖巧，连苛刻的李莉都觉得很受用。纳闷自己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孩子其实是个不错的孩子，哪里和传言中的骄傲自大的沾边？点了点头便让她进校门去了。

等程雾走了几步，她出声叫住了她，声音有些局促，“以后上课不用去外面了。”说完又顿了一下，继续道，“记得校庆的表演项目，还有学校集体活动的项目，明天晚上报给我，别忘了。”

程雾甜甜一笑，挥着手和她告别。

*

走进校门，程雾收起笑容，拨通了王宏伟的电话。

“王叔，帮我找一下义圣门在全国的势力分布资料。恩，重点要找在S市的。”

那边王宏伟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开口，“哪里的义圣门？”

程雾挑眉，“有很多？”

“恩，义圣门历史悠久，早就分裂了许多部分，有北方义圣门、南方义圣门，南方又分台导港岛两股势力。还有国外，像澳国，A国等国家，都有其势力分布。”

程雾显然没想到居然会有这么多讲究。怪不得说义圣门实力分布广泛，这怎一个广泛形容的了！努力回想之前师父的只言片语，再回忆今天和冯景林的谈话。沉吟片刻之后，程雾吩咐了先看一下南方的。

“好，”王宏伟一口应下，却话锋转了一下，“义圣门组织严密，所以我们能找到的资料也只是粗略的。”

“没关系，”程雾笑道，“粗略的也行，记得重点是S市啊。”

收了线，程雾也差不多走到了宿舍门口。

打开门，王宁一下子扑上来抱住她，代小禾也在，两个人眉开眼笑。

“有一个好消息，要不要听？”

程雾看她俩表情就知道是要说王传光那档子事儿，笑了笑，还是很配合地问起来。

等两个人卖关子卖了半天，她实在用光了演技，居然笑不出来了。于是被两个人狠狠批斗一通。然后又被揪着耳朵听今天下午警察来的时候王传光那个老混蛋的狼狈样子，据说是被拖着出来的。

一说起八卦，连不爱说话的楚晴和周佳佳两个人都凑上前来，小脸通红地讲起话来。

宿舍里欢声笑语，没了杨若曼一伙的张晓晗也没了嚣张气焰，脸色不好地爬上了床。

*

洗漱完毕，也差不多熄灯了。程雾坐在床上，开始看王宏伟刚刚发过来的邮件，关于义圣门的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