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百里带着人,随荒澜使臣前往荒澜国境,赵无忧一声不吭的坐在马车里,随在东厂之后。身为监军,是必须跟主帅在一起的,所以这一趟算是他们两个在一起以来,头一回齐心协力的同生共死。
早前都是小打小闹,哪怕是平临城一事,在他们的眼里也不过是儿戏。但这一次是国家大事,两国交战,若是成了,那便是国之功臣,若是输了……将会万劫不复。
赵无忧的心里也是忐忑没谱,毕竟穆百里这一次来,并不是全然为了议和。这议和的背后掺杂着其他目的,就难免会突意外,教人防不胜防。
车内颠簸,越往荒澜去,这地理环境和气候就越差。到了荒澜军营,已经是风沙漫天。这个时候的荒澜边境,风沙刮得人眼皮疼,脸上也如刀子似的割着。
好在到了军营,这风沙减弱了不少,穆百里回头看她的时候,她正眯着眼。约莫是风沙入了眼睛,此刻的赵无忧正站在一旁搓眼睛。素白的肌肤,因为这风沙侵蚀,而露出几番令人心疼的红印子。
“公子?”素兮担虑的上前,“卑职去拿水。”
“不必!”赵无忧红了眼睛,蹙眉望着眼前的众人,“不必扰了他人,我没事。”
“好!”素兮深吸一口气,随赵无忧一道走进了荒澜军营的中军帐。
迎接众人的是荒澜的大将军——赤铎,以及文丞相——李毅大人。这二人一早就等在了军营之中,为的就是迎大邺的使团入朝。
大邺与荒澜的语言有所差异,所以跟那赤铎将军有些语言障碍,但身为文丞相的李毅却对大邺的文化格外感兴趣,是故他便成了沟通的桥梁。
赵无忧掀开车窗帘子,看着外头的景象,从荒漠到了戈壁,再从戈壁进入繁华。因为此去荒澜国都有一定的距离,是故得在路上耽搁两日。
这两日隔着荒澜国的人,是以穆百里与赵无忧也都是做做官面文章,底下不敢有所接触,免得人多眼杂被人瞧出端倪。
这赤铎是个武将,心思倒也没有这般细腻,但是李毅却是个看似儒雅,实则城府较深。
快马加鞭的赶往荒澜国都,赵无忧的身子有些熬不住,素白的容色,苍白的唇,一副虚弱至极的怏怏之态。是故身为武将的赤铎,最是瞧不起这样的病弱文人,用这蹩脚的大邺的语言,冷嘲热讽大邺的监军。
对于荒澜的文化,赵无忧是有所涉猎的,是以赤铎在说什么,她都能听明白。
然则看着赵无忧身边这些人一脸懵逼的模样,这些荒澜的军士还以为这些人都是聋子瞎子,听不懂荒澜的话语,哄笑一堂。
素兮与温故担心赵无忧的身子,便一直随车而行。
早年行走江湖惯了,素兮的语言学习能力自然是不弱的,而温故本身就是北疆人,这北疆一带的话语基本都能听出个大概。当然,一些异族除外。
异族都有自己的语言文字,加上不与外界太过接触,外人是无法了解的。
温故刚要起身辩驳,却被赵无忧一把摁住。
素兮瞥了他一眼,示意他莫要轻举妄动。
见状,温故心下一怔,不觉压低了声音,“你能听懂?”
“我能不能听懂无所谓,只要你们能听懂就好。”赵无忧意味深长,“明白吗?”
温故不太清楚,但素兮却明白了,当即点点头。有些东西,你就算是懂也得装作不懂,唯有不懂,来日才能有所变数,否则……很多事情一旦板上钉钉,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所以有时候,必要的装傻充愣是件好事。并不是事事强出头,才算好的。
外头传来李毅的声音,用荒澜话语交涉,“赤铎将军,这是领国来使,还望将军能谨言慎行,莫要因为一己之快而招致两国交兵。”
赤铎最不屑的便是这些文绉绉的人,光有一副嘴皮子,论行军打仗简直就是一窍不通。他想不通的是,这些人怎么有脸执掌入朝为官?没有他们这些武将出生入死保卫国家,他们哪来的嘴皮子可以使唤?
“哼,这些大邺人,口口声声咱们荒澜是蛮夷之邦,如今还要以礼相待他们,不是自己打脸吗?”赤铎嗤之以鼻,“这些所谓的大邺人,才是真正的刁钻狡猾。”
“人与人总是不一样的,若咱们真的如此无礼,那被称为蛮夷之邦也就无可厚非了。”李毅轻叹一声,“将军,这两位使臣都是大邺的人中龙凤,若是有所怠慢,到时候回了大邺,恐怕就不是现下的口舌之快那么简单了。”
“那就更好!”赤铎冷嗤,“直接抓了他们,威胁大邺的皇帝,若是不答应就杀上京城。这大邺都是病怏怏的人,要跟我们荒澜抗衡,简直是做梦。我荒澜铁骑乃是天下第一,踏破大邺河山又有何不可?为什么非要议和?”
李毅道,“赤铎将军难道不清楚,战争带来的只有两败俱伤?分明可以免去百姓的战火,为何非要战争?赤铎将军,战火绵延真的就那么好吗?成全了你们的痛快淋漓,可是谁来成全百姓的安居乐业?”
赤铎一愣,当即拂袖,“我只是个将军,只懂行军打仗,不懂你们那些文绉绉的东西,少跟我扯这些虚的。我们要的,就是兵强马壮,就是拿拳头说话。”
话不投机半句多,约莫就是这样。
素兮低语,“公子,这算不算秀才遇到兵?”
赵无忧一笑,心头也是无奈。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跟蛮子说什么家国天下,百姓长安,简直就是在对牛弹琴。也是这李毅大人有些耐心,要是换做赵无忧,压根懒得开口。
有些人说不通,打一顿就好。
不是武将吗?
那就用武将的方式来解决问题,打得你心服口服,还敢口口声声兵强马壮。再兵强马壮,若群龙无,你拿什么去拼?一窝蜂冲上去,然后全军覆没,简直愚不可及。
赵无忧不吭声,面色苍白的靠在车壁处。
温故担虑的望着她,“你若是觉得不舒服就说一声,让马车停下来,我给你把药热一热。如果实在不行,就给你输内力。”
“我没事。”赵无忧敛眸,气息微促,“只是觉得有些累。”
“一路颠簸,当然不好受。”温故抿唇,视线一刻不敢离开她,生怕一眨眼她就会晕过去,到时候……轻叹一声,这般的小心翼翼只为护其周全。
蓦地,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外头传来赤铎一句厉喝,“什么事?”
素兮走出马车查看情况,只见前面的道上还横七竖八的被人堆放着不少横木。如今只能把横木搬开才能通过,但是所需费时。
“将军?”李毅道,“此处没有第二条路吗?咱们可以绕道而行。”
“绕道就得多走一天。”赤铎眯起眼睛瞧了一眼这些横木,“让人搬开就是,最多一个时辰。”
李毅点点头,只不过心里有些担虑。
赵无忧勉力下了马车,一眼就看见了早已下车的穆百里。
见着赵无忧下来,容色苍白得厉害,穆百里的面色稍稍一紧,心下便明白了,这丫头的身子怕是扛不住了。只不过看向阻挡去路的横木之时,他的眉头便锁得更紧了一些。
想了想,穆百里朝着6国安使了个眼色。
6国安微微颔,悄无声息的退下,对着自己的心腹说上两句话,对方便疾步离开。
“公子?”素兮凝眉,“这……”
“吩咐下去,全员戒备。”赵无忧轻咳两声,无力的抚着车轱辘,“恐怕是有人要拦着我们,不许我们上王城。”
素兮一怔,当即行礼退下。
温故深吸一口气,掌心凝力站在赵无忧身边,只要四下有所异动,他第一时间就是先护住赵无忧。即便是要他的命,他也得保证她的周全。
这便是他的命!
“你也不必紧张,再不济还有荒澜的将军和文丞相挡着,咱们不必出这风头。”赵无忧轻咳着,只觉得腿肚子都有些轻颤。
这荒澜的空气格外干燥,即便如今逐渐走入绿洲,可是这极大的日夜温差,还是让她染了少许风寒,如今整个人都是疲软无力的。
“我不紧张,我只要守着你便是。”温故警惕的环顾四周,“那些送命的事,跟我都没关系。”
“是啊,你只要守着我守着蝴蝶蛊就是。”她低语。
他一怔,却是张了张嘴,没有任何的解释。有些解释,终究太沉重。他自己承受便已经够够的,没必要再给她心理负担。
可是最后,为何是她先叹了一口气呢?
赵无忧瞧着不远处的李毅,约莫这李毅大人也看出了端倪,是故才会第一时间就问,能不能改道。看样子,在这荒澜朝廷里,也有不少人是反对议和的。毕竟在荒澜这样以武力宣誓一切的国家,议和是对武将的一种羞辱。
但愿,只是多想了。
然则有些事情,真的是避无可避。
就比如说这漫天袭来的箭雨,耳畔是刺耳的“嗖嗖”声,伴随着鲜血的飞溅,和惊悚的哀嚎。顷刻间,周遭的一切都乱成一团。
大概连赤铎都没想到,在荒澜的地界,还有人敢对他们的军队下手。这莽夫也想清楚了,这不是冲着自己来的,是冲着大邺的使团而来。
当即勃然大怒,赤铎一声怒喝,“隐蔽!”
温故第一时间扑倒赵无忧,推着她进了马车底下。
飞射而来的箭雨,将马车扎成了马蜂窝,耳畔皆是箭矢贯穿木板的声音。好在赵无忧已经让素兮吩咐下去,让所有人随时保持警惕。
是故在事的第一时间,锦衣和军士都快寻找隐蔽处,较之荒澜的军队,损失自然少一些。
箭雨袭来的第一时间,穆百里拂袖化去了跟前的冷箭,焦灼的回头去找赵无忧的踪迹。待察觉赵无忧被温故塞进了马车底下,心下才稍稍一松。
人在焦急或者慌张的时候,第一反应是骗不了人的。
而这反应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简衍的眼里。
简衍当时是想救赵无忧的,然则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就近钻进了马车底下。一抬头,正好看到穆百里回头,看向赵无忧的方向。
平素见着穆百里,都是一副温和之态,可这眼睛里总归是淡漠疏离的。
但是这一次,简衍看得清清楚楚。
穆百里,真的很焦灼,他在担心赵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