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光清朗,午后又增三分燠热,几只琉璃碗被日光映透,清光流波于雕漆的桌面上,煞是华彩。姐妹们拈了针轻轻扔进去便回屋纳凉去了,留下几个丫鬟歪着头瞪着碗底映出的针影,费尽心思的研究那波光变幻的影子究竟像什么形状。头一个看出的是惜春的丫鬟入画:“我们姑娘的针影看起来像朵云彩呢!”
云彩、鸟兽、花草俱是乞巧中最上等的吉兆,其余丫鬟闻言都拥上去看,有觉得像的,有觉得不像的,都齐声说“像”。入画连忙入内恭贺惜春:“四姑娘,咱们得巧啦!”乞巧得巧是每个闺阁女子都无法抗拒的褒奖,饶是惜春素习性情冷僻,也不由得露出淡淡的笑容,佯装若无其事的看了看其余姐妹,方才问道:“别人的呢?”
侍书恰于此时进来,笑容满面的叫道:“三姑娘,咱们是如意云头纹呢。”探春不信,只道:“云纹便云纹,小小的一丝影儿,你是多刁钻的眼神儿,怎生还看出个如意来的?”
宝钗在旁笑道:“旁人乞巧得这么刁钻的影儿,我必然不信,可落在三丫头身上,我却是信得真真儿的。可叹旁人乞巧唯恐兆象不够吉利,轮到三丫头却嫌弃太过吉利。你若是嫌弃得紧,不如便把这份好运转手送我如何?”
黛玉也道:“可不是么!依我说,刁钻的人必得有个刁钻的巧影儿配方才不俗的。要是天公连三丫头这样伶俐的人儿都要敷衍过去,像我这等草木之人,可不是要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么?”
探春被两人一阵打趣,不由笑开:“我不过是担心她太顾着我的颜面随口浑说,倒招得宝姐姐一堆话,罢,是我白担心了。”又指着黛玉道,“谁素日最是个说话刁钻不饶人的,别装作没事人了。我倒要看看,今儿天公倒是要设个何等样的刁钻影儿和你相配,才不枉费了这个‘不俗’的名头?”
正笑闹间,迎春身边的司棋、黛玉屋里的紫鹃、宝钗身边的莺儿也进来报告,原来迎春的针影如茉莉,宝钗的针影似牡丹,皆是吉兆,黛玉的针影却呈现兽形,四足劲健,短尾短耳。
“倒像是一条狗儿。”紫鹃如是道。
碧水花影般的笑纹自黛玉眼底一掠而过,她目视紫鹃,纠正道:“不是狗儿,是狼才对呐。”
只是个针影而已,只要现出兽形便算作吉兆,是狼是狗……有什么区别吗?
一时间,一屋子打生下来除了狼皮褥子之外从未与该兽产生过半点交集的女眷皆感迷惑。黛玉却没有为她们解惑的意思,而是将眼光飘向窗外碧青的高天之上,眼尾沁着一点浅笑,那莞尔笑意便如挥洒于龙目之上的点睛一笔,登时令她清玉芙蓉似的脸容笼上了一层她们所不熟悉的无法形容的清艳光彩。
她们不知道,那是全心沐浴于爱恋的幸福之中的女子独有的骄傲与欢悦的神采。
赦生说,他的商队已然启程回京,至多再过一月便可抵达京中。而此番待他回来,便是两人正式议婚的时候……
黛玉悄悄的红了脸,生恐被人瞧出异样,忙借口“热得紧”,忙忙的摇动着手中团扇。